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87(2021)02-0108-05 电视剧的叙事艺术、审美风格与中国传统说书、古典文学创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电视剧的意象营造与意境生成比较鲜明地反映了中华美学精神的积淀与影响。意境这一核心美学范畴主要是建立在中国古典诗文、书画等纸媒艺术的基础上的,文字中的情景、动静、徐疾等描绘与情感表达需要借助读者的想象力加以实现;同样的,书画作为空间艺术的“气韵”之“势”等美学追求也依赖观者的心理感受才能完成。相对而言,电视剧艺术通过导表摄等视听、形体创作对剧本文字的意象与意境已进行了先期的艺术呈现与转化,从而给观众提供了更为直观和具象化的审美时空,媒介的转换赋予了电视剧在意象营造与意境生成的手段及表现上的诸多变化,也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换与创新性发展的具体呈现。下面分三部分加以阐述。 一、电视剧意象营造的多种形态:道具、物象、空间及歌舞 “意象”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地位独特,老子哲学中即有“象”的范畴,《易传》中提出了“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易经·系辞》)的命题。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意象”之于创作的重要性有精妙论述,所谓“……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文心雕龙·神思》)。古典美学对意象的把握虽然主要立足于诗文创作,但它对叙事艺术也有相当的适应性,王国维通过自己的批评实践其实已将“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艺术纳入其中。特别是对艺术佳作来说,意象的营造正是作品追求审美韵味、构建诗意品格的重要方式。审美意象在作品中具有提升作品精神内涵的特殊作用,在有限的“须臾”中见无限的“永恒”,而宗白华先生所说的“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①正是意象营造、意境创造的基本美学法则。 电视剧是视听叙事艺术,人物塑造、情节跌宕、精神内涵较为丰富一向是作品达到一定艺术水平的基础。在此前提下,通过影像叙事的匠心运思,则可在意象营造上有所追求,为作品创造幽美的艺术意境、形成独特的美学风格夯实根基。 作为时空艺术,电视剧中的意象既有静态空间特色的道具、物象,也有流动的空间或乐曲。比如同样是“树”意象,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是大民一家住的小屋中的那棵树,儿子的小名也叫小树。虽环境狭仄、处境困厄,大民一家人却苦中作乐,孩子和树顽强生长、相互映照、自然随兴,形成了诗意葱茏的象征意味,这一静态空间意象有力地加强了作品的审美意蕴。在《最美的青春》中,该意象是20世纪60年代塞罕坝的漫漫沙海中一棵大树,它孤独地挺立在呜咽的风中,如活化石般突兀,又曾带给冯程父亲一辈革命者以绝路逢生的希望。主人公冯程为种树三年不下坝,之后为护树与砍树刁民拼死相搏。彼时,残阳如血,朔风悲泣,这棵屹立不倒的英雄树已经与大爱、生命力及责任紧密联系在一起,油然而生一种苍凉壮阔的审美意蕴,恰是第一代塞罕坝人生命激情的艺术表达。 电视剧的审美意象不只局限于视觉之“象”,还可展现为“听觉”意象,在剧中以乐曲、歌曲的形式出现。在电视剧《北风那个吹》中同名主题歌就是这样的审美意象,起初它是主人公帅子和牛鲜花之间相约见面练习快板儿的暗号,帅子一听到歌声响起,就魂不守舍地奔向大队部。在那里、在牛鲜花面前,帅子的文艺才华得到充分展示,也获得了自尊和满足感;同时两人的心在不知不觉地一点点靠近——这种变化帅子在意识层面并不认同,但潜意识里却悄然生根,以至于女朋友刘青都吃醋到割断了广播的电线以阻止两人见面;剧尾帅子在时代大潮中沉浮摔打、历尽沧桑,又不幸病入膏肓,此刻《北风那个吹》再度响起,帅子在牛鲜花的陪伴下,再次跳起芭蕾舞,一时宛若回到了他们的青年时代。这首老歌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也是令男女主人公魂牵梦绕、百转千回的歌声,不仅有力地参与了叙事,更承担着重要的审美功能,让全剧充满了一种悲怆凄美的感动。在《在远方》中,高学历的路晓鸥痴迷于小提琴名曲《流浪者之歌》,这首西班牙小提琴家、作曲家萨拉萨蒂的代表作曲调感伤缱绻,令人荡气回肠。而草根出身的姚远则喜欢和快递小哥儿们一道高唱激情昂扬的流行歌曲《海阔天空》,哥儿们弟兄一起在公共浴室里飙高音是他们这些草根快递员独特的休闲娱乐。这两首气质、风格迥异的乐曲和歌曲在剧中多次出现,不只象征了这对恋人在审美趣味上的差距,暗示了俩人的性格反差——晓鸥有着如流浪者一般永远追寻新奇与挑战的个性气质,也隐喻了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最终难以牵手的情感命运。在此,歌曲、乐曲也就从一种单纯的“音乐/听觉语言”上升为一种意蕴深长的审美意象。 意象营造能够深化作品的精神意蕴,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与命运,在电视剧中的表现也丰富多样,既承担叙事功能,又有着丰富的审美潜能。如谍战剧《暗算》中我党谍战特工钱之江身处绝境却更见胆识与勇气,他的双重身份、丰富的精神世界通过佛珠、探戈舞这些丰富意象得到绝妙的阐释。佛教是他的人生工具,却并非信仰;但佛珠与信仰又如影随形,最终他通过这些佛珠传递出重要情报,誓死捍卫了他忠诚的信仰。探戈舞既是钱之江活跃在敌人心脏儒雅潇洒的外在标识,又显露出人物在命运刀尖上的勇气与不屈。钱之江的命运舞蹈也就有了沉郁慷慨的韵味,他对生死的参悟、对信仰的执着、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大勇气和大智慧由此绽放出夺目的人性光彩和英雄的感召力量。 此外,意象在电视剧中还可以以“戏中戏”的动态形式出现。如新世纪之初的优秀电视剧《青衣》中,筱燕秋排练“奔月”时饰演嫦娥,这似乎只是一出戏而已。但随着剧情发展,“奔月”与嫦娥逐渐成为具有丰富象征意味的审美意象。“奔月”既是女主人公痴迷于青衣艺术、精神超拔、不合流俗的象征,也是“嫦娥”理想高远、心声寂寥,却与现实人生格格不入的某种喻示。由此,该剧在现实主义主调基础上,自然融入了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色彩,成为一部艺术风格摇曳多姿的独特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