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审“孤岛”影坛的“双胞案”

      

      论及“孤岛电影”，绕不开“双胞案”①。然而，史家之言说“双胞案”，大多以之证实“孤岛”影坛的粗制滥造与无序竞争，却殊少对“双胞案”作完整、全面之介绍，这导致我们对它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其臭名昭著；而陌生者，则在于我们其实又对其来龙去脉与成因知之甚少。故“双胞案”理应被重审。笔者之重审“双胞案”，并非仅仅去重建“双胞案”之始末经纬、评判当事人孰是孰非，更盼借由对“双胞案”之讨论，还原“双胞案”发生时鲜活的“历史现场”，进而呈现以往被学界所轻忽的“孤岛电影”的诸多面相。

      “案情”之还原：关于“双胞案”的若干史实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孤岛”影坛的“双胞案”只发生了三起。按照出现的时间顺序，这三起“双胞案”所涉影片分别为《三笑》《碧玉簪》以及《孟丽君》。查《申报》可知，两部《三笑》分别为艺华影业公司(以下简称“艺华”)与国华影片公司(以下简称“国华”)出品，“艺华”《三笑》于1940年6月4日在沪光大戏院首映，②四天后，即6月8日，“国华”《三笑》于金城大戏院首映。③两部《碧玉簪》则分别为华新影业公司(以下简称“华新”)与“国华”所出品，前者于1940年7月4日在新光大戏院首映，④后者于次日首映于金城大戏院。⑤两部《孟丽君》分别为春明影片公司(以下简称“春明”)与“国华”所出品，前者于1940年7月23日在新光大戏院首映，⑥后者于同年7月31日在金城大戏院首映。⑦上述史实，以往的相关著述亦有所叙及，但均或多或少有失准确，有必要在此加以澄清。程季华、陈青生以及李道新等均认为两部《三笑》分别首映于1940年6月3日与10日，⑧这显然与实情略有出入。此外，《中国电影发展史》还搞错了两个史实：其一，出品《碧玉簪》的一方是“华新”，而非其所称的“新华”或“华成”，⑨尽管三者实乃一家，均在张善琨名下。⑩其二，认为“国华”的《碧玉簪》与《孟丽君》分别首映于7月8日与8月1日，(11)显然也与史不符。

      

      “艺华”版《三笑》

      

      “国华”版《三笑》

      《三笑》堪称“双胞案”的始作俑者，故最为舆论所诟病：“《三笑》是战后上海电影界的第一件大事，但也是一件太不幸的事件，这于整个国产电影前途的伤害太大了。”(12)《三笑》取材于“唐伯虎点秋香”这一屡被翻拍成电影的民间传说，起初系由“国华”登报宣称将其列入拍摄计划，却由于迟迟未动手，反被“艺华”捷足先登，仅用十天时间秘密拍完，等到“国华”得悉消息，用“自写剧本以至于出以九天的空前纪录完成”时，“艺华”的《三笑》已同观众见面矣。(13)两部《三笑》上映后，“双方营业均有优厚收入，国华的主角以歌喉见长，艺华则以阵容演技场面优胜”(14)。《电声》评曰：“艺华”的《三笑》“颇能迎合一般低级观众的心理”，“国华”的《三笑》“成绩是不见得好”，“全部情节也只是迎合了一般妇女与无知观众的心理”，唯有主演者李丽华的演唱与“国华”《三笑》中的“滑稽穿插”，得到了论者的些许肯定，最终两片均被其评定为“丙下片”，倒也不分伯仲。(15)《碧玉簪》与《孟丽君》均改编自同名越剧，亦曾和《三笑》一起，被“国华”列入拍摄计划，前者被张善琨掌控的“华新”抢先一天映出，后者被“春明”先拔头筹。《孟丽君》乃“春明”之处女作，(16)此片以名伶王熙春与周信芳合演的名剧《华丽缘》为基础改编而来，摄成影片后更名为《孟丽君》，全片分上、下两集，主演者亦为王熙春本人。(17)不同于“新华”“艺华”以及“国华”这些大公司，“春明”采取股份制，每成一片，按股分利，而王熙春应为这家公司绝对的大股东，“春明影片公司孟丽君一片，闻王熙春个人占股份十分之六，其他十分之四”(18)，自然也会是此片的主导者。在此意义上，《孟丽君》这起“双胞案”，更像是银国与梨园之争，非沪上制片界所能完全左右，换言之，若非半路杀出的王熙春，《碧玉簪》早就为“双胞案”画上句号，不会再有第三起了。

      其时，《木兰从军》《一夜皇后》《岳飞精忠报国》《观世音》等片或许也曾发生过“双胞案”。这些“双胞案”详情如何，目前犹未可知，故难以下定论。然而，退一步说，假使它们确实存在，其一方也并不在“孤岛”，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香港，是以不宜算在“孤岛电影”的账上，(19)况且“一为国语片，一为粤语片，营业上并无若何冲突”(20)。而就笔者目力所及，在上述三起之外，确未再见到“孤岛”上还发生过“双胞案”之记述。先行研究亦从未提过《孟丽君》后又闹过“双胞案”，则可部分地佐证笔者之论断。那么，在《三笑》之前呢？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妨再做一假设：倘若在1940年的前一两年内确实发生过“双胞案”，那么，1940年春夏之际的“孤岛”舆论，对刚过去不久的“双胞案”，应记忆犹新才对，断无不溯及以往的道理，而事实上，我们非但很难从彼时媒体上找到之前曾发生过“双胞案”的只言片语，反倒是直接或间接地否定在此之前曾发生过“双胞案”的证据，俯拾即是。(21)我们不妨由此断言，《三笑》之前，“孤岛”影坛未见“双胞案”；《孟丽君》之后，“孤岛”影坛再无“双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