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公民凯恩》横空出世,开创了现代电影回环叙事的先河。它摒弃传统线性叙事结构模式,以多重视角和碎片化线索“叠床架屋”,调动起观众观影参与积极性。只有在观影过程中积极思考,将碎片化的线索拼接,最终才能理顺叙事逻辑,厘清故事因果。这一结构的改变提高了观众“智力冲浪”、拼图和重构故事的乐趣,增加了电影的蕴藉性。 此后至今80年的世界电影史发展中,回环式叙事结构以迥异于因果式线性结构的方式,令众多创新意识极强的电影人操奇逐赢,奇思妙想的天才之作灿若星辰,各擅胜场。 从结构形式上看,回环式叙事结构是分段式叙事结构的一脉。分段式叙事结构是几个看似独立的故事被同一个核心元素如主题、人物、事件、情节等串接在一起,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表现相同的主题,是对经典的因果式线性叙事结构的革故鼎新。因果式线性叙事结构依照“本事”发展顺序讲故事,起承转合清晰明了,情节单一,观众不需太费心思就能理顺本事逻辑,甚至能预测出故事的发展趋势及结局。分段式结构则不然,它的每个分段可以是因果线性结构,但各个分段之间则不是,可以是并列的,也可以是回环的,各自自洽而又相互关联纠缠,叙事结构由此衍化至繁。 分段式叙事结构两个重要支脉是并列式结构和回环式结构。并列式结构明晰可辨,就国产片而言,如《城南旧事》(1982)通过小女孩英子在北京生活时的三段故事,来表达“对旧社会的控诉和批判”;《爱情麻辣烫》(1997)以“一对年轻恋人准备结婚的过程”为主线,串起五段不同年龄段的情感故事;《20、30、40》(2004)通过三个处于人生不同阶段的女性情感故事,探讨“对爱情的看法”;《将爱情进行到底》(2010)以男女主角的三段故事,讲述“爱情执著”。 近几年名噪一时的《天注定》(2013)、《山河故人》(2015)、《无问西东》(2018)、《我和我的祖国》(2019)、《我和我的家乡》(2020)等匠心独具之作也是并列分段式叙事结构。这些作品把原可以做成三至五部甚至更多电影的故事删繁就简,构成表达同一主题的短片集,因为各个段落之间形成互文,相互映衬,影片整体内涵丰厚,格局宏阔。 在回环式结构中,每个回环也可以被看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段落,段落之间由一个相同属性串接,就形成了类似“冰糖葫芦”或曰“金线串珠”的分段式结构。回环式叙事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串珠”的“金线”首尾相接形成环状,由此成为分段式叙事结构中一个特别的形式(见图1)。概言之,回环式叙事结构就是以多重视角、多线叙事的碎片化分段拼接为主要特征,存在时间上或空间上、情节结构上回环往复的叙事架构。
图1. 回环式叙事与分段式叙事关系图 大卫·波德维尔和克莉斯汀·汤普森认为:“我们可以把叙事看作是一连串发生在一定时间和空间之中的具有因果关系的事件。”[1]围绕叙事时间、叙事地点和事件的因果关系之不同安排,就形成了面目各异的电影叙事结构,由此带来叙事效果的千差万别。回环式叙事结构可总括为时间上往复的轮回式套层结构、空间上往复的共存式叠加结构和情节上往复的链条式衔尾结构三种形式。 一、时间往复——轮回式套层结构 轮回式套层结构是指电影时间上的回环,往往具有空间的一致性,在时间上呈往复的轮回形态,在情节上有层层套迭的套层形态。 这种具有空间一致性的时间往复,在每次循环溯洄时,回到的都是相同时空(线),又以是否溯洄到相同的时空节点(点)而产生不同。 爱森斯坦的蒙太奇实验,使影像可以通过镜头剪接直接表达创作者的理念或态度,也使叙事产生了复杂的艺术结构。从此,时间对于电影来说不再是直线思维,“时间畸变”成了电影叙事中重要的一环。正如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所引述的麦茨的观点:“叙事是一组有两个时间的序列:被讲述的事情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2]就电影来说,它的时间具有二元性。“被讲述的事情的时间”,即故事本身的时间流程,被称为“本事时间”,而讲述故事的时间被称为“叙事时间”。轮回式套层结构强调时间的回环往复,以后现代电影的经典《罗拉快跑》(德国,1998)为例(见图2),其与传统线性结构的本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关系图(见图3)对比如下:
图2. 《罗拉快跑》的本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关系图
图3. 传统线性结构的本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关系图 在线性叙事中,随着叙事时间的推进,本事时间也始终以一定的速率协同发展;而在轮回式套层结构中,叙事时间的演进是伴随着本事时间回环往复的,就像罗拉在第一次奔跑后选择回到奔跑的起点,重新来过。但这种时间往复并非单纯的重复叙事,而是在情节上层层套迭、不断发展的。最终,罗拉在第三次奔跑后获得了满意的大团圆结局,时间循环便告结束。时间的持续无法与空间割裂,时间上的回环往往具有空间的一致性。在时间的回环往复中,必然会重复显现某一个空间,比如《罗拉快跑》中罗拉奔跑的路程、《罗生门》(日本,1950)中的事发地树林;空间的一致性还包括本事时间内只有一个时空关系,每次溯洄时回到的都是同一个时空,不存在时空并置、时空折叠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