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0)05-0108-(08) DOI:10.13852/J.CNKI.JSHNU.2020.05.012 “美国式科幻片”是笔者生造的一个概念,之所以要生造这么个概念,是因为美国制作的科幻片中有一部分与一般作为类型电影的科幻片有所不同。这里所指的不是像《超人》(Superman)、《绿巨人》(Hulk)、《蝙蝠侠》(Batman)、《蜘蛛侠》(Spider-Man)这样一些完全另类的、融入了神话成分的所谓“科幻片”,因为这些影片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科幻片,它们的奇观形式在某种意义上脱离了科技展示,倾向于魔幻,因此介乎魔幻与科幻之间。当然,如果要将讲述漫威故事的影片看成是“美国式科幻片”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的话,就要区分影片的魔幻和科幻,或讨论两者的融合。而这篇文章所要讨论的问题与魔幻没有关系,仍在传统科幻类型片的范畴之内。或者也可以说,这类影片是传统科幻与漫威式科幻/魔幻之间的一种过渡,因为它对于科技奇观的表达近乎神话。这类科幻片尽管偏离了一般科幻片的主旨诉求,但在外部的奇观形式上仍然可以归属于传统的科幻类型片,为了称谓上的区别和方便,我使用了“美国式科幻片”这一概念,或简称为“美式科幻片”。 一、一般科幻片的诉求 作为类型电影来说,一般具有两个基本的要素:类型元素和奇观形式。这两个要素从本质和形式两个方面决定了类型片的类型归属和基本诉求,对于科幻片来说,同样需要满足这两个要素。 类型元素是类型电影的内核,奇观形式是类型电影的外部可见形态。用麦特白的话来说:“一部类型片的独特性并不在于它拥有多少不同特征,而在于它组合类型特征元素的独特方式。”①也就是说,类型化的外部形式需依赖于其内部的本质的要求方能够形成,内外两者彼此依存。对于科幻电影来说,其奇观形式往往是科技在某一领域的发展过程与结果的想象化展示,俗称“科技奇观”。类型元素则是指奇观形式表达的本质或内核,简单来说便是一种人类对于自身科技活动内在的“焦虑”。用约翰斯顿在《科幻电影导论》中的说法,便是:“科幻电影中,很少有几种科技不是被最终用来干坏事的。”②在早期的科幻电影(更早的还有科幻小说)中,这一特征表现得特别明显,如《科学怪人》(Frankenstein)、《化身博士》(Dr.Jekyll and Mr.Hyde)都是以悲剧的形式收场。《科学怪人》中的科学家弗朗肯斯坦用尸体拼接制造出一个有生命的人之后,既无法对其施以教育,使其文明化,也无法控制这个人的行为,以致不论其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都酿成了杀人的恐怖结果。科学怪人希望美丽女孩像荷花一样漂浮在水中而把女孩抛入池塘致其死亡,然后又出于对科学家弗朗肯斯坦的憎恨,杀害了其新婚的妻子,最后被民众烧死在废弃的磨坊之中。《化身博士》中的男主人公杰克是位医生、科学家,由于受到性感妓女的诱惑,无法克制自身的欲望,于是发明了一种能够令不同人格分身的药水;当他喝下药水后化身为邪恶的海德,出入妓院,攻击弱小,无恶不作,最后发展到随意杀人。杰克既无法控制海德的行为,也无法约束自己的身体不变成海德;后来因不需要药水而海德就能让杰克变身,杰克无奈只能选择自杀。在这两个故事中,人类的行为与科技发展浑然一体,人类在被自己召唤出来的“魔鬼”(科技)面前无计可施,具有鲜明的象征性。这两部科幻题材的小说在电影史上被多次改编成电影,一直到今天还有人在不断地改编,可谓经典。早期(20世纪一二十年代)的科幻电影,除了《科学怪人》《化身博士》之外,还有《海底两万里》(20000 Leagues Under the Sea)、《沉睡的巴黎》(Paris qui dort)、《大都会》(Metropolis)等,③无一例外都是悲剧化的结局。苏恩文在有关科幻小说的研究中指出:“科幻小说是一部灵敏的地动仪,自雪莱创作出具有象征性的《弗朗肯斯坦》至今,在科幻小说中,最伟大的进步(创造生命)始终预示着最大规模的灾难的降临(毁灭生命,雪莱在她后来的小说《最后一人》中将这一点独立地分离了出来)。”④ 对于科学技术发展的“焦虑”之所以能够成为类型电影的本质类型元素,并非偶然。按照桑塔格的说法,20世纪的人们生活在原子战争这种高科技的威胁之下:“二十世纪中期的每一个人都遭受到的那种创伤,此时,人们已经明白,从现在一直到人类历史的终端,每个人都将不仅在个人死亡的威胁下度过他个人的一生,而且也将在一种心理上几乎不可承受的威胁——根本不发出任何警告就可能在任何时候降临的集体毁灭和灭绝——下度过他个人一生。”⑤而除了原子战争这样一种宏观上所可能带来的威胁之外,从现实生活出发,也可以看到科学技术给人们带来不幸的结果。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灾难也在所难免。比如20世纪50年代在日本出现的水俣病,便是工业污染水产品造成的。又如,1960年,美国食物药品总局批准了一种治疗孕妇妊娠反应的女性口服药物,名为“萨利多胺”。这种药物造成了“现代药物所能造成的最深远的婴儿先天缺陷恶果。如果孕妇在孕期的头三个月服用这种药物,胎儿四肢的发育就会受到破坏,出生的婴儿没有双臂或者双腿,或者是在肩膀和臀部长着像鳍一样发育不良的肢体。大脑受损和脸部多毛在受到这种药物伤害的案例中是最普通的表现”。⑥这一药物的使用造成了大量“海豹肢”婴儿的诞生,这些人生活在当下的社会中,成为欧洲和美国社会中一种“科技灾难景观”,迫使人们反思科技发展所可能带来的后果。更不用说溃坝、温室效应、环境污染、“切尔诺贝利”核电事故这些随处可见的科技发展后遗症。 对于科技发展持不乐观态度的还有哲学家,如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他们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便在思考有关科学的哲学问题。海德格尔说:“各门科学中的不安就远远超出了科学基本概念的单纯不可靠性。人们在各门科学中感到不安,但尽管对科学做了多样的探讨仍然不能说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对何而发。”⑦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德格尔对人类这种“不安”的焦虑进行了解释,他认为人类在死亡的面前有一种不由自主的“畏”,从而会导致“操心”;由于“欲望和意志都显示为操心的变式”,⑧所以“畏”就是人类的一种基本欲望,“在死之前畏,就是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和不可逾越的能在‘之前’畏”。⑨因此,科幻片的类型元素“焦虑”也就指涉着人类的基本欲望。这也正是科幻片之所以能够成为类型电影的根本原因。类型电影正是因为诉诸人类的基本欲望而成为影像类型化商业生产的作品,而人类的欲望指涉元素在这些影片中的不断重复遂成为类型电影生产的基本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