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20)03-0156-07 一、引言 乡贤和乡贤文化都是在农业文明基础上产生的。在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传统社会,聚族而居产生了村落,村落中的亲缘、血缘凝结成了宗族,宗族长便是乡贤的雏形。乡贤的概念最早应出现于东汉末年,清代梁章钜在《称谓录》中云:“东海孔融为北海相,以甄士然祀于社。此称乡贤之始。”[1]465在传统社会,乡贤构成了中国乡村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乡贤主要指乡村中有贤德、有文化、有威望的贤达人士。如明代汪循所言,“古之生于斯之有功德于民者也,是之谓乡贤”[2]452。传统乡贤的社会功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制定、执行乡规民约,依靠宗族和家长制维持乡村自治;二是用道德伦理思想教化村民,以礼治文化、乡风民俗淳化、维系村庄的稳定和村民之间的关系。也即是说,传统乡贤既有一定的行政管理职能,也担负着民风淳化、率先垂范的道德教化功能。时至今日,乡贤的内涵和乡贤的作用发生了很大变化,乡贤有了“在地乡贤”和“外来乡贤”、“文乡贤”和“德乡贤”、“富乡贤”和“官乡贤”等的区分,但其核心品质如“崇德向善”“一心为民”“处事公正”等仍然保留,他们仍然是深受民众尊重的贤达、贤德人士。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电影电视片中,新乡贤形象尚处于萌芽和成长过程中,人数也不是很多。虽然如此,这部分乡贤影像仍然显示了在经历了“迷茫”“反思”“重构”与“创新”等阶段后,乡贤文化的逐渐复苏,集中反映了社会转型期间传统与现代、城市与乡村的激烈碰撞与矛盾变化。本文主要对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影视作品中的乡贤类型及形象变迁进行挖掘和分析,力争从一个侧面呈现乡贤形象、乡贤文化与中国现代化进程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以及新乡贤对乡村文化和乡村治理的重要意义。 二、“困惑”与“迷茫”中的传统乡贤 改革开放伊始,随着西方电影文化的引进,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初对于巴赞和克拉考尔电影理论的引入和传播,中国导演的影像理念和影像表现方法发生了很大变化,“人们谈论电影艺术,已不再言必蒙太奇,引必爱、普、杜(作者注:指爱森斯坦、普多夫金、杜甫仁科),纪实性、长镜头、多义性等等新词汇流行起来了”[3]20。导演们迫切渴求打破公式化、政治化鲜明的中国电影样式。面对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现实,他们在对现实的反思和批判中更多倾向于“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同时,面对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乡村,导演们将镜头对准了乡村中的不同人群,记录下了处于变革初期的乡村文化的面貌,这其中不乏重新浮出历史水面的传统乡贤形象。 胡炳榴是拍摄乡土电影的代表。他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审视与反思、对乡村现代化前景的思考发人深省。他的“田园三部曲”(《乡情》1981年,《乡音》1983年,《乡民》1986年)试图通过对乡土人文情怀的描述,让观众能够客观清晰地看到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城乡二元对立产生的矛盾及乡土社会的发展变化。这其中,乡贤形象或是传统美德的代表,或是面对时代变化处于困惑、迷茫中的无所适从者。 在《乡民》中,秦岭山区一个偏僻的小镇——四皓镇上,住着一位年过花甲、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韩玄子。韩玄子是镇子里的教师,他在这个小镇上教了几十年的书。在偏僻的小镇,教师代表的就是知识的权威性,从村民的对话中我们也可以知道韩先生在镇子里是颇具威望的,“韩伯威望高啊……他老教的学生。在县里有当局长,还有当公社书记的呢”,“您老英明了一辈子,谁不尊您为‘第五皓’啊”。“四皓”一词出自“商山四皓”①,指代年高望重之人,村民尊称韩老先生为“第五皓”,也从侧面反映了他的知识和品德是得到众人认可和拥戴的。韩老先生一方面凭借着较高的知识水平和培养的优秀学生获得了村民的尊敬,在镇子上也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另一方面,韩老先生对村子里的新生事物十分看不惯。在影片一开始,韩老先生漫步在田边,农民狗剩便央求他帮着买化肥,他这才知道村民王才要办加工厂缺钱,并因此把自家的土地转让给了狗剩。韩先生惊呼这可是违反政策的事,愤而离去。 在之后的故事中,王才有了钱,打算买下村里残破的祠堂并改建成食品加工厂,韩先生却认为祠堂是祖业,在那里办厂是作践文化。而相反的是,韩玄子在城里当记者的大儿子和在乡下教书的二儿子,都支持王才办厂,儿媳妇也要人王才的股。之后,富裕起来的王才还真的买下了祠堂。一连串的事情使韩玄子悲伤极了,他缓慢地走在镇子的街道上。这里有一个前后呼应的镜头,当韩老先生漫步在镇上时,场景与电影开头的一幕极为相似,同样的写春联的摊子,同样播放着的流行歌曲,街上过往的熟人也依旧与他打着招呼,依然尊称他为“韩先生”,还请他给店铺题字。此时的他感觉到村民们依旧是拥戴他的,于是,他准备在正月十五大摆酒席,除了王才,统统邀请,以振德威。节日的当天,镇子上热闹非凡,村民们纷纷涌向韩家大院,韩玄子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而不甘示弱的王才,自己花钱请来了狮子、龙灯队,镜头下逼仄狭窄的小巷中,王才家的舞龙队缓慢又坚定地前行着。 胡炳榴在《乡民》中将传统乡贤的代表“韩玄子”放在了时代的洪流之中。他有知识有威望,是镇里“教化”的代表,但是面对时代的飞速发展,他在影片的前段表现出了一定的厌恶与排斥,对于王才卖地建厂的不理解、对于村民私拆祠堂的愤怒等都是他对于时代发展的恐慌和不适应。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才要不顾政策私办小作坊而不去种田,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开始不尊重祖产。然而,当尘埃落定,王才开始拆祠堂的时候,他又似乎平静了下来。他发现虽然有些人忤逆了祖训,但大家仍然像以前一样尊重他、爱戴他,最“叛逆”的王才面对他也是唯唯诺诺的,他仍然是小镇里威望最高的人,于是他默默地接受了发生的一切,又做回了以前的“韩伯”“韩先生”。影片的最后,韩玄子仍蹲在自家的旧照壁前喝茶、看报纸,远处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或许改革开放的浪潮终将席卷这个偏远的小镇,传统的乡贤文化似乎也无法阻挡时代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