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20)04-0014-10 人工智能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大事件。如果从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首次公开提出人工智能概念算起,六十多年来,它经历过几次高光时刻,也曾经备受质疑,几度跌入低谷。如今人工智能再度进入高光时刻,但可以想见,当技术发展达不到它起初许诺过的高度时,这一技术将受到更深的质疑。最近就出现了人工智能寒冬将要来临的说法。[1]不论人工智能技术怎样起落,与之相伴的人工智能形象总是随着技术的发展不断发生变化,这些形象主要以可视的形象出现在影视作品(文学作品排除在外,只研究可视的直接性)当中,我们一般将之称为机器人或仿生人,当然还包含着无形象但具有人的思想意识能力的人工智能程序。它们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外形与人相似或具有人的意识特征,但都属于人的创造物,本质上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智能形态。我们可以将此类人造智能形态称为(影视中的)“人工智能形象”,分析这些形象对理解人工智能的文化逻辑具有直接的促进作用,同时也可以厘清人工智能技术与文化的复杂关联。 一、人工智能的影像形式 最早出现的机器人形象是1920年捷克剧作家卡雷尔·恰佩克创作的一幕科幻舞台剧里面出现的机器人管家,可以想见,当时所谓的机器人就是真人套上机器模样的外装,怪模怪样地走路,并且宣称他们是机器人。由此,Robot(机器人)一词也被创造出来,并对后来的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产生了深远影响。当然我们认为,这一名称也刺激了相关的科技发展。从那时起,一百年来,随着科技进步以及科幻文化想象的不断累积,机器人或人工智能形象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形象拥有人的外观或者至少是某些人的形式,由此,我们将其视为人工智能形象。 在此,首先为人工智能形象划定一个界限。人工智能形象出现已经有百年历史了,在影视作品当中,我们看到很多与人工智能有关的形象,但是到底哪些应该归人人工智能,哪些应该被谨慎地排除出去,这是我们必须要注意的。电影中的人工智能是一种虚构的形象,既然是虚构的,那么它就既包括一定的现实成分,也包含超出真实的成分,而且后者是更主要的部分。一般来说,人工智能以人的形象为基础,与人的形象相近的部分,我们视为现实成分,这样一来,就产生一个疑问:既然人工智能形象是现实成分与虚构成分结合的产物,那么,虚构成分到底以何为界才能算作人工智能形象范围呢?对于这一个问题,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界定:一是人的形象的相近性,二是人的意识的相近性。前者必然以人的形体为基础,并且以语言交流为辅助,可以是机器形象加上语言表达,但如果是动植物形象,哪怕能够使用人类语言,也不能算作人工智能形象,因为这会引向另外的动物议题;后者则可以是无形体的,但它需要具有一种刻意的“人性”。前者的典型形象是人形或类人形机器人、仿生人,后者则主要是电脑程序或虚拟现实形象,比如,《她》(Her)中的电脑程序萨曼莎。她虽然没有形体,但是,能够说话,甚至具有超级智能形式,拥有强烈的情感表现,可以同时与几千个男人和女人谈恋爱,甚至说,她达到了情感计算所能想象的巅峰。当然电影结尾含混地点明这一人工智能远离人类,她们获得自由,去一个人类不知道的地方,这似乎也引发了某种末日想象。但是,不管怎样来说,这一想象以人工智能软件为基础。在《银翼杀手2049》当中,仿生人K警官的女友也是这样一种形式,她虽然拥有虚拟的人类女性外形,但实际上是无形式的电脑程序运算,相当于程序软件加光学虚拟。我们把这类形象想象为具有人类躯体外形和性别的人工智能形态,因而可以把它们放到此处讨论的人工智能形象范围内。相对来说,有形象的机器人是人工智能的最初模型,无形象的人工智能比前者晚出,只有在计算机出现之后,才能产生这样的想象形式。任何想象形式都是有依据的,计算机提供了新想象的实在基础,而在它出现之前,如果提到无形象的人格,就只有精灵或神怪。 我们要小心翼翼地把另外一种形象排除出人工智能形象之外,比如《黑客帝国》中的“矩阵”、《终结者》中的“天网”等此类超级人工智能,最终它演变为一种能够吞噬地球一切资源的强大力量,并最终控制人类和整个地球。这并不属于真正的人工智能形象,因为它脱离了人的形体,也脱离了人的意识范围,超出了人工智能形象的范围,实际上是一种怪物式的想象,因而,我们需要将这样一种形象排除出人工智能形象。我们必须把人工智能限制在目前科技所能达到的程度以及相应的想象中,我们不能将人工智能视为上帝或者是撒旦,这些都是对人工智能的不适当想象。人工智能形象必须是关乎人的,怪物式或上帝式的想象只是世界的界限的想象,并不在此考察范围之内。我们只是考察那些拥有某种形式,模仿人类智能,却不拥有动物或怪物形象和特质的那些电影形象。 简单来说,我们判断电影当中的人工智能形象的标准是,这种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人的外形,或是否可能具有人的外形。我们可能在各类电影当中看到动物或植物具有了人工智能形态,但我们不把它纳入此处所讨论的人工智能当中,因为它可能更多地联系到动物形象和动物伦理当中。为什么人的形象就这么重要?因为形象本身是我们对人工智能的认同中介,也就是说,形象不只是如其表面那样只是一种外在的、不重要的东西。从人工智能的角度来说,人的形象是直接内在的,它将我们导向一种新认同,对人工智能的认同。这一认同当然是从人类为基点的,并在人工智能的形象当中得到回应,进而扩展到人的意识质素上去。 二、形象与人格认同的意义 人工智能形象中存在着一种拟人化的现象,所谓拟人化,就是以人的形象为基础进行的模拟,最终结果不一定与人的形象相同,但至少能看到人的形象的样貌;因而,所谓人工智能电影形象,其实是呼应或引导社会文化中的某种观念。由于电影本身就是形象化的,它以这种形象化的方式集中展现了我们的潜意识。在潜意识中,我们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人工智能与人的形象相比对,仿生人是具有人的外貌的某种生物体、机械体或混合体形式。由于它的形象与人的形象相近,这就诱使我们将两者看作可能的同类。人的形象是人工智能与人的中介,虽然这一中介形式显得如此脆弱,但奇妙的是,形象的一致性的确会引向人性预设的一致性,虽然这一人性预设并不等于实质的人性,但这一形象中介的导引却是一种普遍的情况。比如,我们在商店里看到人偶模特,总会不自觉地将某种人性特点投射到它的身上。在人工智能形象这里同样如此,具有人的形象往往包含人性的预设,这是人类主义时代形成的特殊反射,同时也是一种普遍性反射。在后人类主义时代初露端倪之时,这一反射依然还起着强大的过渡作用——但我们可以想见,随着后人类时代的深入,人的形象会逐渐与人性预设区分开,这一人性反射会逐渐弱化,以致我们能够明确地将两者直接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