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在电影界,无论是从事一线创作的人,还是致力于理论思考的人,对于吉嘉·维尔托夫所提倡的“电影眼”都不陌生。尤其是人们在谈论经典纪录片时,难免会想到“电影眼”的概念。但是,对于这个概念的理解,目前人们基本还停留在“客观地看”这个层次上。换句话说,理论研究者在谈对维尔托夫的“电影眼”的理解时,强调的基本都是:排除人的主观因素而客观地记录。 但是,当人们想到摄影机总是由摄影师所操作时,想到所拍摄的影像必定属于主创人员之所选择时,这一理解就会受到质疑,因为只要有人参与其中,就不可能做到“客观地看”。具体地说,人们不可能毫无选择地拍摄纪录片,制作中一定会有选择。那么,谁来选择呢?当然是主创人员,很大程度上是摄影师。既然如此的选择必不可少,那就意味着主创人员的主观意志必然已经参与其中。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做到客观地看呢?怎么可能排除人的主观因素而客观地记录呢?与此同时,在纪录片创作领域,目前还有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纪录片创作能不能“摆拍”?如果说能,那显然不够“客观”;如果说不能,则又和实际的创作相悖,因为很多优秀的纪录片中都有摆拍。退一步讲,很多优秀的纪录片都融入了主创人员的主观意志,或者说,任何影片都是主创人员主观努力的结果,维尔托夫自己的影片也不例外。这样看来,人们从来就没有按照“客观地看”的要求去工作。另一方面说,人们又无法否认这样工作做出来的纪录片是优秀纪录片。这样的话,就又出现了“电影眼”理论是否已经过时,在纪录片创作中究竟该不该按照“客观地看”来做等一系列问题。 以上问题,不但是困扰创作领域的问题,而且也是困扰理论研究者的问题。所有这一切,都要求我们重新将“电影眼”视为一个问题再加以审视、研究。面对这种局面,我们需要重视一个全面系统地思考电影的哲学家——吉尔·德勒兹的相关观点。在他的电影学著作中,他对维尔托夫的这一著名观点进行了独到的阐释,从而使得这一观点重新焕发了生机,呈现出对于纪录片创作乃至对整个电影创作的崭新启示。本文试图在阐明德勒兹对“电影眼”之新阐释的基础上,结合他有关“气态感知—影像”的思想,谈谈“纯粹感知”之本然运行逻辑对电影创作的启示。 二、“电影眼”与“纯粹感知” 我们知道,“电影眼”是维尔托夫的著名概念,也是一个著名的电影创作理念。按照这个理念,维尔托夫留下了自己的经典影片《持摄影机的人》。吉尔·德勒兹在研究电影的时候,对这一电影创作理念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精彩的阐释,形成了“纯粹感知”的概念。这一概念,同样意味着一个电影创作理念,并且和维尔托夫的理念有着内在的相同之处。具体地说,在德勒兹看来,维尔托夫的“电影眼”,指的是“物质眼”,也就是说物质本身拥有的、只属于物质的“眼睛”。① 1.“物质”会“看” 对于日常的我们来说,说物质拥有自己的眼睛,这显然是有问题的。物质怎么会有眼睛呢?这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常识,甚至有些痴人说梦的味道。然而,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很深刻的说法。阐明这一点,我们需要从德勒兹关于“物质”的思想谈起。 在德勒兹看来,物质不是死的、无生命的东西,相反它是活的,拥有自己的生命。用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来说就是,凡是有点物理学常识的人,都会承认物质微粒之间的“相互作用”;如此的相互作用等于承认物质微粒能够“接收”到来自其他物质微粒的“作用”,并能对之发出“反作用”。这便可以说明,物质微粒既有“感知”其他物质微粒的能力,也有对其他物质微粒施加影响的机能。如果是这样,我们还能根据日常的习惯而说物质是死的、没有生命的吗?显然不能!反倒是我们应该承认,物质拥有自己的生命,它总是“有生命的物质”②。既然如此,那么就必须承认,物质也会“感知”,从视觉维度说,就是物质也会“看”。因此,物质拥有自己的“眼睛”。 受柏格森等人的影响,德勒兹对生命问题极为关注。在谈到感知这一生命机能的时候,他主张我们当从两个不同的层面看,即日常层面和纯粹层面。就日常层面而言,感知即我们平常所谓的人类的感知;就纯粹层面看,感知则是物质的感知,即上面所说的物质微粒的感知。具体到视觉这个维度上,“看”也必定有两个不同的层面,即人类眼睛的看和物质眼睛的看。前者可以称之为日常性的人类的看,后者则是物质微粒的看。应该说,这属于德勒兹的哲学思想,但有趣的是,阐明这一点时,他结合的恰恰是电影。 2.“物化的摄影师” 我们清楚,电影呈现给我们的影像,总会有固定镜头、移动镜头和蒙太奇组成的片断(整个影片)。所有这一切,无疑都是摄影机拍摄出来的,也就是摄影机“看(感知)”到的。摄影机没有“看(感知)”到的事物而出现于电影中,这是不可想象的。据此,他主张所有的电影影像在最为基础的层面上都是“感知—影像”③。进而,摄影机的“看(感知)”,显然就是物质的“看(感知)”,因为摄影机是一个机器,当属于物质。就是在此,我们遇到了一开始就困扰着我们的问题:按照我们的日常思维,摄影机的看,最终取决于摄影师。摄影机的观看,其实是摄影师的观看,摄影机不过是摄影师的一个工具,是摄影师通过摄影机在观看。摄影师才是真正的看者,即感知者。如果是这样,怎么能说摄影机的看,就是物质的看呢?这显然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