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梦作为中华民族复兴梦和强国梦思想的指导下，当下对中国历史和传统有一种更宽容的态度，这也适用于对早期中国电影史的研究和评价。在中国电影史的研究中，对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的评价过低。《中国电影发展史》这样评价那一时期的中国电影：“我国的电影事业，由于它仍然主要掌握在买办资产阶级和投机商人的手里，因此在它脱离了萌芽时期，进入了较大规模的发展时期以后，绝大部分仍然只能是宣扬帝国主义文化和封建文化的东西；一部分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参加了电影事业和电影创作，但是由于他们没有接受共产主义文化思想的领导，以致他们的创作虽然有的也表现了一些反帝反封建的要求，但是大都渗透了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说来已是落后的资产阶级的文化思想。……中国电影游离开了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没有能和新民主主义的文化运动相配合，而走了自己的曲折的历史道路。”①在《中国电影发展史》看来，1921-1931年间的中国电影是“游离开中国革命运动的”“被当作投机事业经营的畸形繁荣”的电影。②柯灵也在《试为“五四”与电影画一轮廓——电影回顾录》一文里评论道：“所有的姐妹艺术中，电影受五四洗礼最晚，五四运动发轫以后，有十年以上的时间，电影领域基本上处于新文化运动的绝缘状态……这个新生的宁馨儿原是外国产品，到本世纪二十年代初叶，本身还在暗中摸索，没有在艺术上的自我完成。电影一无所傍，完全处于孤独与赤贫状态。”③他们从“党(无产阶级先锋队)领导文艺”“党的领导开创了电影历史新纪元”的立场出发，以一种强调历史断裂的态度指导和完成了对这一时期中国电影史的写作和评价，其电影史观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对政治因素考量颇多，对民族文化如何发展和承续的观照较少。 查耐与施瓦茨合编的《电影与现代生活的发明》一书认为，应当从更宽广的现代生活脉络重新理解电影的发展，所谓宽广的脉络包括政治、经济、社会乃至文化等因素。④罗伯特·C·艾伦、道格拉斯·戈梅里在《电影史：理论与实践》中也指出，电影是一种复杂的历史现象(它既是一种艺术形式，也是一种经济机构、技术体系和文化产品)，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不仅是构成一个整体的一组成分，而且也是相互关联、互为条件的一组成分。⑤这启示我们，要用整体史观指导电影史的写作，把电影看成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将每一个历史现象理解成多种因素合力的结果。⑥具体到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的书写上，应该把长期被忽视遮蔽的文化因素和产业考虑在内，关注这一时期国产电影在电影文化、电影产业、电影类型、电影人才、推动城市文化繁荣等各个方面的成就，注意从民族文化发展的维度出发进行历史研究。 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不仅是一场政治运动，更是一场以“德先生”和“赛先生”为口号的、更广泛意义的民族文化运动和思想革命。中国共产党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成立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新文化是新政治的母亲，是新文化孕育了新政治，但是文化并不等于政治。“五四”文化先锋鲁迅先生在创作中一直坚守文化的原则。从最初为拯救国人灵魂“弃医从文”的选择，到其作品里随处可见对中国国民性的剖析，都是从文化立场出发的。鲁迅笔下鲜活的主人公如阿Q、闰土、祥林嫂等也都不是简单地从阶级观点进行人物架构，而是从文化反思的角度来观照中国民众的普遍性格。在“左联”的政治组织问题上，鲁迅和“四条汉子”(其中包括从事过电影工作的夏衍、田汉、杨翰笙)之间存在过矛盾。这种矛盾的产生归根结底是因为鲁迅奉行的更多是文化发展而非组织统一的原则。 对文化立场的坚守，使鲁迅先生选择了上海。陈丹青谈及鲁迅选择上海的原因时曾说：“八十年前的中国，有租界的城市不只上海，天津有租界，武汉有租界，鲁迅为什么不去呢？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上海是大世界，不但是中国第一新兴大都市，也是亚洲第一大都市。鲁迅选择上海，说明鲁迅在情感上的民族主义、生存上的现实主义之外，他的文化立场是一位世界主义者、现代主义者。这样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大人物，当时的北京、天津、武汉、广州、福建，都不能满足他，不能最大限度成全他的观察和言说，只有上海，中国第一座具有世界意识与现代规模的大都市，才是最佳选择。用今天的话语说，上海代表当时中国的‘先进文化’。”⑦由此再回到上海文化和产业孕育出的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电影，不难发现，对这一时期电影进行重新评价是十分必要的。事实上，文化作为上层建筑具有相对独立性，《中国电影发展史》所概括的中国资本的性质不能简单等同于中国文化的性质。正如最早的电影《定军山》《难夫难妻》《掷果缘》(《劳工之爱情》)不能被界定为封建主义或帝国主义文化一样，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电影文化也不该被简单定性为一种落后文化。 近年来，关于重写早期中国电影史的学术成果很多，本文是从整体史观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一段历史，从文化性质、产业发展、本土类型、电影人才和城市文化五个方面来论证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的历史意义和地位，借鉴了许多新的研究成果，如罗卡对侯曜的深入研究、徐红对早期中国电影跨文化改编的研究，以及关于上海文化现代性的研究等等。 一、延续、改造和寻求新的文化发展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