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欲”显现:“物化”、技术与思想性 如今,人工智能化强势出击,后人类(Posthuman)概念数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人类期待借助技术手段,制造湿媒体(Wet Media)的赛博(Cyber)属性、网络生存与虚拟身份。但在整个人类技术思维碰撞进化的过程中,出现一对戏谑的悖论:人类期望自身越来越虚拟化,同时,技术尤其是影像技术却在将虚拟变得越发真实。二者指向的似乎不再是对方,转而生成某种非绝对化的阈限物,指向1985年唐纳·哈拉维(Donna Haraway)提出的“新物种”——虚构的机器和生物体的混合物——吐火女怪(Chimera)。 尤为关注时代、媒介和社会发展的法国理论家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在其早期代表作《物体系》(The System of Objects,1968)中提出某种由“物”引发的反应式满足(The Satisfaction Reaction)支配的社会形态,人类逐渐转为“受到物的包围”的“官能性的人”。结合当下网络时代真实/虚拟“物”的新发展,我们或许会提出思考:网生“物”是否仅指向具有传统使用价值的“物”?“物化”的根本是否指向网生“物欲”?“物欲”与技术制造出所谓新“物种”——“吐火女怪”,其对人类的真正影响是什么? 鉴于上述现象与理论的同向性,本文将对鲍德里亚早期理论与新影像、新艺术形态结合,用一种媒介/理论回溯的视角,从“物化”“物欲”与“物种”的角度,探讨当下网生“物”与人类发展的多维想象。 (一)“物化”的网生表征与思维转型 伴随互联网技术的不断渗透式发展,人类的生活状态早已转向媒介化的网络场域。毫不夸张地说,当我们拿起一部手机时,似乎就可以支撑全部的生活。而媒介终端技术的逐渐便捷、凝练及实用的进化趋势,也回应了鲍德里亚当年对“物”的判断,“在日常生活里,我们对物的科技现实可谓毫无意识。然而此一抽象性却是基本的现实:科技主导着环境的重大变革。甚至这样说都不会显得奇怪:物品最具体的一面便是科技,因为科技演进和物的结构变化实为一体。”[1]“毫无意识”指向人类从意识到无意识的媒介化过程,这也表明网生属性已然深入人心。 网生引发新“物化”的出现,主要呈现以下两个特质: 第一,虚拟与真实的“物化”并存。众所周知,网络促使“虚拟”概念打破真实界与想象界的疆域,走向现实。人们越来越心甘情愿的使用虚拟来满足虚拟社交生存的渴望,也越来越享受生成虚拟世界的多维身份的过程。此时,虚拟与真实之间的平衡状态实际上被某种主动性打破,虚拟逐渐“侵蚀”现实,使得我们不得不思考: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由此造成“物”之“物化”的双重表现:虚拟之“物”/真实之“物”。 第二,物质之“物”转向“心智”之“物”。无论是虚拟还是真实,其功能性都指向了物质消费与心智消费的心理维度。比如在网络时代,我们使用手机中的软件(虚拟之“物”)去完成购物(真实之“物”)行为,而所购之“物”既可能是供给吃穿用的实在体,也可能是游戏、二次元、电影周边产品等消费的虚拟/实在并存体,前者是真实存在的生存必需,而后者则与“心智”消费契合,成为当下网络时代越来越常态化的消费形态。鲍德里亚就曾作过相似的阐释:“我们的实用物品都与一到数个结构性元素有关,但它们也都同时持续地逃离技术的结构性,走向一个二次度的意义构成,逃离技术体系,走向文化体系。”[2]如今,“心智”消费与大众流行文化之间的关联尤为密切,甚至可以说是划等号的,在年轻人对“心智”的满足感越发强烈的时候,“物”已然从外走向心理,“人及物甚至仅仅联系,使得物因此得到一种密度、一种情感价值,那也就是我们惯称的物的‘临在感’(Présence)。”[3]“物欲”逐渐成为“物”演变的一大趋势。 上述网生“物”的双重转型,不免引发疑问:人类对心智之“物”的追求,一定与时代的进步同向吗?比如获得艾美奖的影视剧《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系列借由反乌托邦的视角,在作品中凸显女性的子宫功能性被消解的表征。当子宫转化为“物”的时候,其本不应当具备的“物化”属性直指人类的“物欲”生成:即该剧隐喻的那些无法生育的高阶层女性,用圣经作为“物欲”指涉的掩体,对具备生育功能的女性以奴役的方式强行使其生育,诞生婴儿却归高阶层女性所有。此时,子宫的意义,似乎旨在以某种借用的方式完成其生育使命、工作,而子宫作为女性身体器官的现实却被消解,成为仅完成生育功能的符号之“物”。一如鲍德里亚所述,“用来掌握物品的器官,它只是顺手性(Maniabilité)的符号,针对这个抽象符号,按钮、手柄等等更能配合。因为它们的操作本身,早不需要手的工作,而且存在于别处。”[4] 这部剧看似夸张甚至不可思议,但是在网络时代,所谓“顺手性”的代孕现象屡见不鲜。人类的欲望不再满足于对使用“物”的消费快感,而是指向了更为深远的需求。虽然我们理应正向的引导和看待需求的转型,但不可忽视的是,与剧中所表现的残酷现实相契合的欲望也随之拓展,这也是网络时代如何理解“物化”、引导“物欲”的重点所在。 (二)基于“物欲”的人本与赛博 有研究者称:“让·鲍德里亚在某些圈子里,正不知不觉地进入文化场景的中心。在许多‘后现代’期刊和团体中,鲍德里亚正被看作对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学、哲学、符号学、政治经济学、人类学、社会学和其他学科中正统理论和传统智慧的挑战。”[5]可以说,鲍德里亚的理论本身就是对传统“物化”理解的一种挑战,其在提出“物化”的时刻,已然指向了未来“物欲”落地的可能性。关于“物欲”的研究视角,似乎应当首先对准人本体,因为人,是“物欲”产生的基石。鲍德里亚曾对“物”提出有关功能解放的新思考——“只代表解放了物的功能,而不是物的自身……只要物还只是在功能中被解放,相对的,人的解放也只停留在作为物的使用者的阶段。”[6]这既承认了“物”的发展,也表明人作为“物”的使用者能够获得解放的只是一种身份,而非彻底的心理的解放,由此,我们再来看“物欲”,会发现在诸如上文所述《使女的故事》中所提到的子宫/生育“物欲”,实际上也是被生育一个孩子这件事所绑定的,子宫只是实现了“物欲”转移,其生育功能性并未改变,也就再次证实上文所述“顺手性”的符号之“物”,等同于当下诸多“物化”到“物欲”的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