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飞(Netflix)在2018年圣诞推出了一部特别的电影——《黑镜:潘达斯奈基》(Black Mirror:Bandersnatch),该片第一次加入了观众互动的形式,在剧情发展到关键情节点时,观众可以选择不同的情节发展方向。影片时长90分钟,但每条分支情节相加的总时长足有5个小时。这种由媒介科技发展而产生的新的叙事模式,是传统的叙事理论还未论及的内容。 “电影叙事理论的发展来源于两大思潮,一个是以索绪尔为开端的结构主义语言学思想,发展出电影叙述符号学;另一个则是以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和施特劳斯的神话学为代表的结构主义诗学。”①目前,电影叙事理论的研究成果极其丰硕,包括麦茨第一符号学提出的“大组合段”理论,以及沃伦与艾柯沿袭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发展出一种电影符号类型学与三层分节理论,在语言学与精神分析学的二元关系之外,用一种新的理论视角来处理符号沟通与电影叙述问题。 然而,数字媒体再媒介化(remediation)电影的同时,也注入自身的媒介逻辑。数字叙事互动性的特征、超文本的形式,以及大数据“相关性”驱动内容创作的特点,都在一定程度上动摇着结构主义叙事学的相关论断。认识这些新的叙事现象,既离不开传统叙事理论的研究方法,也无法回避数字媒体本身带来的一些重要改变。 奈飞从在线DVD租赁服务转型为流媒体付费点播平台,成为一个实至名归的文化机构。它具有前瞻性地开创了“一次发布”(all-at-once),以及随之而来的“看到饱”(binge-viewing)观影经历。“观影的时间规律性已经被一次发布一整季的新模式彻底打断了。更重要的是,这种发布模式也影响了观众,重塑了数字流媒体革命中的观影体验。”②这种创新避免了数字媒体平台影音内容划入低价值、低价格的低阶市场。奈飞并非是一个次于影院的数字媒体平台,其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文化,强调“原创”的价值主张不仅仅是指在内容上,还包括了异于影院与电视的新形式,这便是《黑镜:潘达斯奈基》会在奈飞上出现的原因。 本文并非试图对《黑镜:潘达斯奈基》进行叙事语法或者叙事语义的分析。而是站在创作者之立场,试图用案例分析的方法,从“数字媒体”和“电影叙事”的理论视角来探讨和建构《黑镜:潘达斯奈基》的制作逻辑,这既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又具有反哺创作的实践价值。在数字媒体奈飞新的文化形式中,电影叙事的“模拟模式”存在哪些先天性缺陷?《黑镜:潘达斯奈基》如何处理这些缺陷,进行“模拟模式”的电影叙事?这是本文探讨的主要问题。 一、数字媒体之新叙事样貌 数字媒体中的叙事形式呈现出许多的新特征,概括起来主要包括多媒材使用、超文本形式、高互动特征与大数据驱动。 首先,与传统电影影像叙事的方式不同,在数字媒体中,文字、动画,甚至网页界面都可能成为叙事之媒材;其次,马诺维奇称我们今天的文化形式为“数据库逻辑”(database logic),数据库被定义为数据的结构化集合,超文本便是这一文化形式之呈现;再次,互动为数字媒体的重要特征,而在电影与营销领域风靡的跨媒体叙事,即是建立在数字媒体高互动性的特征之上;最后,大数据成为当下时代的一种神话,“知道‘是什么’就够了,没必要知道‘为什么’。在大数据时代,我们不必非得知道现象背后的原因”③。 在数字媒体上,大数据思维中的“相关关系”,正逐渐侵蚀着电影叙事中的情节逻辑,互动性特征与数据库逻辑也在打破以往叙事文本封闭性的惯例,多媒材为新的叙事形式提供了更多可能,这些新叙事样貌都动摇着传统“叙事”的概念。 (一)数字媒体中叙事概念解构 相较于经典叙事学或结构主义叙事学对叙事语法的热衷,后经典叙事学脱离了语言学模式,转向一种“认识论”的叙事语义研究,呈现出一种跨学科趋势。“所谓跨学科趋势,不能简单理解为叙事学跨越自己的疆界‘入侵’其他学科,而要看到叙事如韦勒克和沃伦所言是一种‘跨文类现象’。”④ 蔡琰、臧国仁在《数字时代的“叙事传播”:兼论新科技对传播学术思潮的可能影响》一文中将叙事引入到“叙事传播”的范畴,把诸如新闻报道等内容纳入叙事概念的讨论中,另外,法律叙事、教育叙事、医学叙事和社会学叙事等领域也都方兴未艾。对叙事的研究出现一种“泛叙事化”的倾向,《叙事》杂志主编詹姆斯·费伦在谈到叙事学的领域扩张时,使用了“叙事帝国主义”(narrative imperialism)这一令人惊讶的表述。⑤然而,在叙事学增生的同时,也造成了“叙事”概念界定的模糊。 玛丽-劳尔·瑞恩在其著作《故事的变身》里,将叙事引入到“数字叙事”的范畴内,将软件设计领域里计算机扮演口头文化中讲故事人的角色,以叙事为手段,让程序便于运行的思路,也纳入叙事的概念中。数字媒体中叙事概念的延伸,使其消失溶解到人类日常生活的一切领域之中,更难以界定与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