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迪欧是法国当代炙手可热的哲学家、文艺批评家和作家,电影在其学术研究中也占据着重要地位。在他近六十年的电影批评生涯中,逐渐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电影批评观。他的电影批评与“非美学”思想一脉相承,“非美学”认为艺术本身是真理的生产者,哲学不过是艺术与真理之间的催化剂或者产婆,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凌驾于艺术之上的真理主宰者,而是支持将艺术真理还给艺术,因为“艺术自身是真理的进程”[1]。面对电影批评,巴迪欧首先总结出两种传统的电影批评模式,即模糊评判(le jugement indistinct)与区别评判(le jugement diacritique)。他认为,随着电影艺术的革新与人们对电影艺术认知的改变,这两种传统批评模式逐渐不能够顺应时代的潮流,无法解释当前的电影艺术。在这样的前提下,巴迪欧提出了有别于两种传统电影批评的全新的电影批评模式。 一、两种传统的电影批评 巴迪欧将传统的电影批评分为模糊评判与区别评判。值得注意的是,若要完整、全面地理解这两种评判方式,必须将其放置在电影艺术事件哲学的前提下进行理解,而且也不能将其与巴迪欧的“非美学”割裂开来。巴迪欧在“非美学”中提出了关于艺术的三种传统批评方案,分别是教诲式、浪漫式与古典式,可以说,巴迪欧对传统电影批评的总结,便是对这三种美学方案在电影批评领域中的高度概括。 (一)模糊评判:简化的古典式美学方案 所谓的模糊评判,在巴迪欧看来,就是那些凭感觉、印象对电影做出的判断。持有这类评判方式的人常常“说出‘这让我很高兴’或者‘这无法激发我的热情’。这种言辞便是模糊的,因为‘愉悦’原则保留着其隐藏的原则”[2]。 模糊的评判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印象式批评,其所遵循的是快乐原则。如果读者或者观众觉得作品让自己感觉舒服或者开心,就认为这属于好作品的范畴,但至于作品好在何处却并不会多问。事实上,这种评判方式自艺术品产生之时便有了。通常情况下,观众看完一部小说或者电影、听完一首歌曲、看完一幅画作之后,会依照自己的第一印象喜欢或是不喜欢来做出相应判断。在巴迪欧看来,这种评判方式并不理智,“一部侦探小说同样也可以让人高兴或者不高兴,好或者不好。这些差别并不能够在文学艺术杰作的问题上造就侦探小说。在文学艺术杰作的伴随下,这些差别更多指的是那一短暂时期的质量、色泽。在那之后出现的是失去记忆的无关紧要。我们将这种话语的第一阶段称为:模糊评判。它涉及观点之间必不可少的交流,这种交流通常包含了关于该阶段的思考,即在快乐且不确定的时刻,生命允许了什么又或者逃避了什么”[3]。巴迪欧想说的是,尽管不少侦探小说丝丝入扣、动人心魄,读者们会随着情节的展开内心跌宕起伏,然而,这样的文学作品仍旧无法进入文学艺术杰作的殿堂。毕竟文学艺术正典给大众提供了普遍的评论标准,如果只是依照漂浮不定的感受,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作品可能并不会给读者留下任何印象。此外,来自感官感受的评判并无统一的标准,当然,我们并不是要否认这种评价机制,只是由于人与人的差异,无法将这种感性规则标准化,就像巴迪欧所说的,仅能带给人感官刺激的侦探小说并不能登上艺术的万神殿。 在这样的评判中,作品的优劣与读者的感受、情绪相关,却与作品本身的意蕴、思想并无太大联系,人们不会在作品中追寻意义,更多追求的是一种愉悦感,这无疑是古典式美学方案在电影领域的简化展现。巴迪欧在《非美学手册》中将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批评方式归结为古典式美学方案,亚里士多德强调艺术作品的净化与宣泄功能,他将艺术从意义与真理的桎梏中解脱出来,认为艺术与真理无关,“因为艺术的目标绝不是真理。当然,艺术不是真理,但同样,它也不装成真理,因此,艺术是无辜的”[4]。亚氏所强调的是“艺术具有治疗的功能,但绝不是认知和揭露的。……艺术的标准是它在灵魂情感治疗中的作用”[5]。在古典式美学方案中,只要作品能够使人们产生共鸣,将平时生活中的各种情绪随着阅读或者观看的过程加以宣泄,这样的作品就是好作品。至于艺术的自律性和他律性在该美学方案面前是全然失效的。同样,秉持模糊判断的观众,在观看完电影后,他们“优先提到的是演员、效果、激动人心的场景或者所讲述的故事”[6]。模糊评判与古典式美学方案均不苛求作品与意义、真理的关系,它们所重视的是作品带给人们的感觉,作品中是否有带来视觉或者心理冲击的场面,某个演员演得是否逼真,整个故事是否让自己感同身受,是否能够引起共鸣,产生愉悦之感,这些才是模糊判断的考察对象。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模糊评判可以说是古典式批评方案在电影领域的简化呈现。之所以认为它是简化的呈现,是因为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艺术的功用在于治疗,不论是愉悦还是痛苦,最主要是让观众感同身受,让情感得到宣泄。关于这一点通过他对悲剧的定义便可窥见一二,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摹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7]如果说净化说的情感是多重的,最终目的是引人共鸣,实现情绪宣泄或者心灵净化,那么,相对而言,模糊评判的标准与目的则更为简单,其关注的是情绪上的愉悦感,并未上升到心灵治疗的高度。 在电影评判中,若只是以是否让观众产生愉悦感的方式进行判断,这或多或少忽视了电影的实质,按照巴迪欧的说法,这种“模糊评判是荒谬的”[8]。的确,依靠印象、感性的评判方式,无法向人们展示电影的特点,只是停留在浅层次的感官需求上。 (二)区别评判:浪漫式美学方案与教诲式美学方案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