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我在加拿大蒙特利尔访问期间，观看了丹麦影片《破浪》。在看到影片之前，我读过一些文字材料，得知《破浪》是丹麦导演拉尔斯·冯·特里恩(Larsvon Trier)的第五部故事片。这位喜好批评与责难的导演曾以充满神奇色彩的侦探片《犯罪因素》（Element of Crime,1984年），尤其是隐喻德国政治事件的《欧罗巴》（Europa,1991年）引人瞩目。在《破浪》中，他向人们讲述的是一个充满激情、具有强烈感染力、弥漫着神秘色彩的关于性和宗教的爱情故事，这是一部充分运用数码技术手段对画面进行改造以营造浪漫和神秘气氛、在电影语言方面进行了大胆探索和实验的影片。 先说说影片讲述的故事。 影片开始是热闹的婚礼场面。苏格兰艾布里群岛上的一个小村镇，村民们都自视为上帝的选民，以及他们自身道德尤其是邻居们的道德的卫士。该镇的宗教最高权利机构是长老会，虽然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但依照当地的教规，教堂建筑上没有钟，自然就听不到教堂的钟声。妇女在教堂里不能说话，她们被禁止参加葬礼，甚至连家庭成员的葬礼也不能参加。如果她们犯了通奸罪，就会被驱逐出教堂，实际上也就等于被驱逐出这个山村。 本片女主角丝·麦克奈伊（由初登银幕的英国女演员爱米莉·沃特森Emily Watson扮演）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年轻漂亮，善良纯真（乃至有些幼稚），热情活泼，在这个充满严格的清规戒律、宗教气氛令人窒息的小社会中，她的存在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与海上石油工人简的相遇打乱了她宁静的生活，他们一见钟情，倾心相爱，并很快结了婚。但此事引起了长老会及绝大多数居民的反感，对他们来说，简是个外乡人，是个入侵者。这对新婚夫妇生活十分幸福，但由于简是在海上钻井平台工作，时常要离开妻子数周到海上作业，每当此时，贝丝感到度日如年，祈祷上帝保佑丈夫平安归来。不幸的是，简在一次事故中严重受伤，瘫痪不起，贝丝处在极度悲伤之中，神情抑郁。简觉得不应妨碍妻子的幸福，就劝她去找情人，并骗她说这将有助于他恢复健康。贝丝一开始并不情愿，后来还是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怀抱，这遭到教堂和家庭的蔑视。一段时间之后，她感到不应失去对丈夫的忠诚，更不应失去对上帝的忠诚。后来，精疲力竭的贝丝倒在教堂大门外，且受到几个少年的欺辱，无人相助，连牧师看到这一切也是一走了之，只有一位善良的医生理解她，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但为时已晚。就在她的尸体被扔进大海的那一天，天上的钟声齐鸣…… 谈及影片在艺术手法上的特色，最直观的表现是摄影画面。影片画面构图简洁，色调统一，尤其是连接故事各章节（影片的结构犹如一部古典小说，被分成若干章节）之间的静态风景画面，就像一幅幅古典油画，将人们带到了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期的英国。影片的内景是在哥本哈根的摄影棚拍摄的，外景则是在苏格兰西北部的斯卡恩小岛上拍摄的，特里恩选择此地拍摄外景，因为这里的风光颇具原始味道，是不少浪漫派画家汲取创作灵感的地方。在拍摄外景时，摄制组已经对景物进行了改造，但这仍显不够，特里恩及其创作班底在后期制作时又动用了计算机手段对画面进行加工处理，以使景物最大限度地符合导演心中的艺术理想。另一方面，由于处理手法十分高明，令人很难看出人为加工的痕迹。 在摄影艺术方面，影片的绝大多数场面都是由摄影师肩扛摄影机拍摄的，整部影片几乎没有一个正打／反打镜头，全凭摄影师当场捕捉事件的进程，犹如对一桩突发事件的如实报道，纪录片的风格十分明显。其实，特里恩在拍摄《欧罗巴》时就已对复杂的技术手段进行了实验，在拍《破浪》时，他在探索电影语言方面对自己又提出了新的挑战，以肩扛摄影机的方式拍摄宽银幕影片，在拍摄过程中甚至时常跨越摄影机常规的轴线。这一做法产生的效果是，便于将镜头始终聚焦在演员身上，同时，每一个镜头的拍摄角度都是新的，都与上一个镜头不同。这要求摄影师最大限度地发挥灵活性抓拍演员稍纵即逝的即兴表演，而演员在不断变换的摄影角度和情境中也不断激发出新的灵感，哪怕台词与剧本有出入也没关系。这种摄影机运动与演员表演之间相互激发、融为一体的拍摄方法对摄影和演员都提出了更高要求，何况出演女主角的沃特森还是初上银幕。然而，特里恩十分懂得调动各部门创作人员的积极性，敢于大胆启用并指导演员，最终成功地完成了他的颇具挑战性的艺术探索。这部影片在去年戛纳电影节上，颇得好评，被授予电影节评委会大奖。 特里恩的作品深受斯堪的纳维亚学派电影大师卡尔·德莱叶、英格玛·伯格曼的影响，他是继德莱叶之后丹麦影坛最重要的导演，秉承了德莱叶探索“欧陆电影”(Continent Cinema)的风格和传统。与通常人们过分强调电影是形象化的艺术这一看法不同，德莱叶恰恰认为电影艺术为人们对现实加以“抽象”提供了可能性，他对“抽象”这一概念的解释是，“艺术家为彰显影片的精神内涵而远离现实的意愿”。正是在这一点上，特里恩继承了德莱叶的鲜明艺术个性。他对景物的加工处理及对场面调度镜头的充分运用实际上是一个删繁就简、对现实进行最大限度“抽象”的过程。同时，特里恩在艺术手法上比他的前辈们进行了更为大胆的创新和尝试，但任何艺术手法都是为表现作品的内容服务的，他进行的艺术探索和实验与他所表现的较为抽象的宗教主题有关。在西文语言中，“抽象”(abstraction)一词也含有“沉思”的意思，因为对事物进行抽象的过程也是对事物进行思考、沉思乃至感悟的过程。正是通过这一过程，艺术家才能将与剧情无关的冗杂信息清除，以便更好地彰显影片的精神内涵，并更为有效地将之传达给观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