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香港电影界曾掀起一股拍摄“新电影”的浪潮。尽管由于种种原因,这股浪潮在活跃了三年左右时间后,已汇入了商业电影的大潮之中,但其余波并未完全终止。少数中青年导演仍在继续孜孜探索,并不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他们所导演的影片一般称之为“后新电影”作品。年轻导演王家卫虽没有赶上第一浪潮,但却是“后新电影”中的突出代表人物。 王家卫1958年7月17日生于上海,5岁时随家人去香港。在香港理工学院美术设计系毕业后,1981年考取无线电视第一期编导训练班,投入了演艺事业。在1983—87年期间,他从事编剧工作,1988年开始又任导演工作。从经历上看,王家卫与一般的“新电影”导演不同,既未留过学,也非学院派。他之所以热衷于对“新电影”的探索,除受谭家明的影响外,主要是其本人非常喜爱法国新浪潮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让—吕克·戈达尔和意大利现代主义倾向导演安东尼奥尼,以及美国纽约派导演马丁·斯科西斯等人的作品,并经常浸沉其中,深受影响。自1988年开始导演生涯以来,王家卫虽自编自导了《旺角卡门》(1988)、《阿飞正传》(1990)、《重庆森林》(1994)、《东邪西毒》(1994)和《堕落天使》(1995)等5倍作品,但却独树一帜,显示了奇特的艺术风格和驾驭电影语言的功力。这些作品不但多次获得港台电影金像、金马奖奖项,有的更荣获国际大奖。特别是王家卫擅长编写剧本,自编自导,更使他在影坛胜人一筹,因而成为香港“后新电影”导演中之佼佼者。纵观王家卫的作品,似有以下特点: 一、在人物塑造方面,多表现社会边缘人物和孤独难以交往的感情色彩,但也不乏积极乐观因素。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对主人公形象的塑造具有明显的“非英雄化”倾向。其中,既没有思想行为优良的分子,也少有作恶多端的歹徒,更多的乃是处于社会边缘有问题的人物。以男性为例,他们主要是终日游手好闲,具有“叛逆性”的阿飞。除《旺》片中的阿华和乌蝇,《阿》片中的旭仔和歪仔,《堕》片中的“哑巴”NO.3,属名符其实的阿飞之外,由于导演无意渲染血腥暴力,包括《堕》片中的NO.1在内的各种类型杀手,也大体可划作阿飞一族。《东》片中的东邪、西毒和盲武士,则可视为阿飞的一种嬗变。典型的反面人物,只有《旺》片中的东尼一人。警察则属比较能积极面对人生的普通人,如《阿》片中的阿潮、《重》片中的663,以及《东》片中的古装“警察”北丐。从女角来看,一种是苦苦等待的痴情女子,如《阿》片中的苏丽珍、《重》片中的女服务员和《东》片中的慕容嫣。另一种是热情似火的舞女和妓女,如《阿》片里的露露和《堕》片里的NO.5。第三种类型则是作风强悍的女毒枭和杀手经纪人,如《重》片中的金发女郎和《堕》片中的NO.2。空姐则是影片中的普通人,如《重》片中后来成了空姐的女服务员。 在王家卫的编导下,这些徘徊于人群边缘的人物,皆思想平庸,视野狭窄,没有明显的善恶美丑之分。他们玩世不恭,自暴自弃,活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生存。他们的情感仅局限于个人天地,精神孤立于集体之外,专注于自己的每一分钟。这些孤独寂寞的“个体户”,终日如动物般地栖息在阴暗的角落里,或是流落于荒凉的沙漠之中,很少有家庭和家人出现。交往困难和难以交往,乃是他们的共同特性,也是角色关系的特征。他们情感的传递似乎都是单向的,人物间的关系则随时在逃避。《阿》片里的旭仔堪称是这类人物代表。他对一切都漫不经心,视交女友为儿戏。当心理上失去自尊与平衡后,便背着身边众人前往菲律宾去寻找生母,但其生母并不承认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在火车上遭刺杀丧命之前,他更发出了“人分分钟钟都会死呀,火车出轨也可以啊!”的悲叹。《重》片里的女服务员则总是趁警察663不在时溜进其房间,暗中帮助清扫整理,并从其睡过的床铺上感受他的存在。在《堕》片中,杀手NO.1则对其女经纪人NO.2表示,希望彼此“永远不要见面”。而《东》片中的慕容嫣,更只因东邪的一句戏言便痴痴等候,终致发狂。 从王家卫对社会边缘人物及其孤独颓废感情色彩的着重描写中,可以看出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对他的影响。因而他的作品常被影评人视为是很悲观的,甚至是末世纪的。但笔者认为,从总的方面来看,他的作品既真实地反映了在特殊历史环境中生长的一些香港年轻人,在临近九七大限前思想上的某种疑虑与不安,同时也不乏积极向上的因素。正如王家卫自己所说:“其实我的片子中人物都很乐观,因此他们最后都活了下来。”[1]在《阿》片结尾时,人们从南华会举办的一场球赛所呈现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听觉形象所渲染的气氛中,就可以想象出在九七之后“舞照跳、马照跑”的生活多姿多彩情景。在《重》片里,暗中追求663警察的女服务员,当663约其在“加州”咖啡馆会面时,她却失约飞往另一个“加州”。一年以后,她以空姐身份途经香港探望时,663问她“你不是去加州了,好不好玩?”,她则明确回答说“‘加州’就那么回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显然,她所指的乃是美国的加州。在《东》片中,盲武士与西毒的一段对话更意味深长。当盲武士问“这个沙漠的那边是什么?”时,西毒在答称“是另一个沙漠”之后,又说“我想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那边更好,翻过山去,也会觉得没有什么,回头看,会觉得这也更美丽,但他不会相信”。女服务员的“‘加州’就那么回事”和西毒的“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美丽”,都真实地反映了一些香港人在比较之中,重新认定了香港是自己的根。在对人生的态度方面,《阿》片中的苏丽珍在失恋后能很快振作起来,努力工作。阿潮则在对苏的关心和对身处逆境旭仔的帮助中,也显示了自己全然不同于阿飞一族。《重》片里的警察663,则在失恋中善于调整自己的心态。他常借与家中物品的对话来抒发感情,如对干瘪的肥皂说“你瘦了,以前你胖嘟嘟的,你看你现在都扁了,何苦来呢?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还对淌着水的破毛巾说“咳,我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做人要坚强一些啊!”。《东》片中的剑客北丐,与重金钱而轻情义的西毒截然不同。他为了帮助一名弱女子,在与恶人打斗中伤残一指也在所不惜。即使是西毒,最后也放弃了经营杀人的生意而重新返回家乡白驼山。最后,我们在《堕》片续尾NO.3的一段独白中,还可看出编导在着重描写人际关系难以交往时,也正在努力摆脱这种困扰。正如NO.3所说“每天都有许多人擦身而过,有的可能成为朋友,有的可能成为知己,所以我不放弃任何接触的机会,即使有时碰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