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电影人物 一、关于乡村女性 张:你导演的影片《喜莲》因成功塑造当下农村现代女性形象获“华表奖”最佳影片奖和最佳女演员奖,我们发现你的影片对女性有自己独到的思考,表达了自己的独特感受,乡村女性三部曲《九香》、《红月亮》、《喜莲》中的三个女主人公各不一样。 孙:九香(影片《九香》主人公)、喜莲(影片《喜莲》主人公)、豆豆(《红月亮》主人公)三个女性不同于以前电影中的农村女性,以前电影如《乡音》、《乡情》中的女人,习惯地说“我随你”,这一典型的口头语代表着传统女性的基本性格。我这三部曲中的女性,有的洋溢着现代的气息。 张:《九香》描写了中国农村一个普通女性的命运和人生状态。 孙:《九香》是根据东北九台地区的一个原型创作的,剧作者到九台深入生活,发现了这么一个题材,然后塑造了九香这么一个形象,这是对生活原型提炼的产物,她体现着我们的思考和发现。影片一开始就写她如何作为一个母亲含辛菇苦地抚养自己的孩子,讲的是这个女人负重的一生。通过这个女人从年轻一直到老,最后回到小山村这么一个过程,写她的人生经历。我在把握这个题材的时候是这样想的,孩子们在开始养儿育女的时候也正是她的人生画句号的时候,如这样表现就很有人情味了。这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作法,不是塑造一个劳模,一个英雄形象,而是通过这个过程抒发东北乡村的人间真情。寻找人生循环背后的深远母题。 张:《九香》描述了一个女性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抚养一堆孩子长大成人的艰难历程,母亲的感人故事当然引发我们深刻持久的感动和赞叹。然而,影片没有仅只停留在道德的赞美上,而是真实描述这一女性在这一艰难历程中的情感、欲望和牺牲,以及在这牺牲中所含纳的文化和人性思考。 孙:的确,《九香》的含义很多,许多观众和评论家指出了它的丰富内含,这些都基于我们对母亲的深厚感情和对母亲的复杂思考。 我急于把她拍出来,除历史和文化的因素外,还由于当下的原因。在目前社会的拜金主义潮流下,人与人的关系相处成一种利益关系,有些年轻人对自己的父母感情也非常淡薄。我写这个人物是为了呼唤人间的真情。我们到农村给农民们看这些影片,农民们很喜欢,农民说他们非常需要如何对待父母的影片。 这部影片在造型上与以往的农村题材影片不一样,因为它是从人、人生、人性这样一个角度来开掘的。影片表现了母亲对自己生命的选择,她把自己的生命赌注押在孩子身上,把培养孩子长大成人作为自己的理想,在旁人看来,她在应该享受子女孝顺的时候离开人世,这是一个遗憾,她为孩子牺牲自己的情感和幸福,这是一个悲剧,可我觉得她认为自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最终是满意的。九香这个人物丰富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得很清楚的人物。 我在创作过程中容纳了我自己对我母亲的感情。我的母亲也是含辛茹苦,为了我守寡一辈子,当我快要挣钱了,她却离我而去了。没有享受到儿子对她的报答。从我自己的角度看,这是人生的遗憾。所以我很投入地把她拍出来了。 张:以往的影片写母亲多注重从道德方面下笔,歌颂母亲的牺牲精神是一个传统母题,在中国文化看来,母亲是神圣道德的化身,而欲望是可耻的,伟大的母亲怎么可能有欲望呢?母亲是圣洁的。而你的影片在道德描述的同时,写了母亲的欲望,使人物显得更为真实。 孙:作为母亲来说,她应该有自己的欲望,有她自己的情感寄托。我们拍了这样一场戏,母亲在安顿孩子们睡了以后,晚上出来上厕所,看见隔壁邻居两口子也从大屋出来行房事,东北农村大人孩子都睡在一个大炕上,夫妻俩要想温存一番往往要避开孩子到屋外的小柴棚里去。母亲看到邻居夫妇的这一幕后,回到屋里,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这个细微动作,揭示着她的内心需要。这样描写决不会亵渎母亲。只有真实地刻画出这一点,才能使她为孩子做出的牺牲显得更为崇高。 然而,我在这里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儿女的成长,是否一定要以牺牲母亲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张:中国文化对母亲这一角色的道德规范是特定的,女性自觉地用这一道德限定约束自己,久而久之,文化的超我变成了文化自我,牺牲自我欲望成为一种美德。儿女们在这样一种文化约定的道德氛围中,意识不到母亲的守寡是为自己做出的牺牲,甚至误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九香》中的这一段戏举足轻重,它使影片从对母亲的歌颂转入到对文化的反思上来。 孙:西方国家作母亲的可不是这样,孩子们会理解母亲的需要。母亲有这种人性需要不被认为可耻。 张: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看,是否承认女性欲望,是否关注女性欲望,这是衡量作品是否具有女性意识的重要方面。甚至一些女性作者写的女性作品,在塑造正面女性形象时也很少写到她们的欲望。欲望都是邪恶的,欲望是男性才有的,这无形中剥夺了女性的欲望权力。在男权文化看来,有欲望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没有欲望的女人才可能完成相夫教子的文化任务,才可能避免红杏出墙。这种文化取向造成了好女人无欲望,母亲无欲望这样一个假象。这部电影对母亲这样一个具有道德神圣感的角色给以欲望方面的描写,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中国银幕母亲形象塑造上的历史进步。不能不承认影片具有一定的女性视角和女性立场。 孙:我在作品中淡化了政治背景,在文化和女性方面作了一些研究。我在这三部作品中尽量改换原来的男性视点,力图从女性的视角看她们自己的生活。我能向这个方向努力,还因为剧作者是女性作者写的,《喜莲》也是一个女性作者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