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资八百万拍的电视剧新《雷雨》终于与观众见面了。将戏剧名著改编为电视剧这一尝试无疑是具有意义的,它宣传了戏剧名著,使名著以一种更为通俗化的方式与百姓交流。但是,当我们看完二十集的新《雷雨》之后,却深深感到在创新超越中所表现的平庸浮躁,名著所具有的价值深度被抽取削减了。我们知道:主题是电视剧的灵魂,它的形成依托编剧的创作意图、情节结构、人物形象塑造等具体方面共同完成,新《雷雨》在改编当中,由于这几方面把握的移位,不仅取消了原著思想和理性方面的意义,也取消了感情的以及审美的深度和力度,原著中深刻的社会批判主题消失了,悲剧的实质变成了女性情感追求与这种追求的不可能实现的冲突,而构成冲突的根源则在于男人和女人思维特点的差异,在于周萍是以理性思维而繁漪是以细腻的情感去思维。于是,份量厚重的题材变成了通俗、言情的风月故事。 首先,从改编的创作意图来说较原著肤浅。曹禺是一位不妥协的旧制度和旧道德的反抗者,他的剧作代表了广大人民对专制压迫和虚伪堕落的愤恨情绪。就在《雷雨》的序中作者写道:“我并没有显明地意识到我是要匡正、讽刺或攻击什么。”但是,由于他同人民群众立场一致,实际上他却用人民一样的被抑压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暴露大家庭的污秽虚伪的罪恶”。封建家庭在表面上是神圣正统、长幼有序的,但是其本质却是卑鄙肮脏的。具有欧洲情调的周公馆,也和任何一个封建家庭一样冷酷而压抑,主题具有反封建的色彩。但是在改编中编剧和导演的主导思想已经偏离了原著的创作宗旨。正如导演李广红所言:“要以电视剧的眼光来拍”,并说:“男人和女人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女人靠她的思维理解事物,男人用理性主导行为选择”,周萍最终抛弃繁漪不是封建制度这只无形的手起作用,而是由于一个男人所惯常选择或必须选择事业这条路所致。深刻而严肃的社会政治主题被“两性之间永远无法进行对话和勾通”这样的平庸主题替代了,名著所具有的价值深度剥取殆尽。 其次,情节构成延宕平庸:《雷雨》这个戏的时间发生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戏剧冲突高度集中,改编为20集的电视剧后,情节拉长依赖两方面因素:一是稀释,二是补充情节。作品为了拉长剧情,把原著中只是靠鲁贵间接说出的繁漪和周萍的乱伦关系极力渲染,细腻表现,后十集则着力精工细刻繁漪因情感不能满足的变态和烦躁,而情节的重心始终未移至为什么繁漪会产生如此的反叛情绪上,这样便影响了主题思想的开掘。为了增加情节兴味线,新编《雷雨》增加了很多情节:如繁漪为表妹蓝晓婷和周萍开办舞会;小报记者胡晓林疯狂迷恋繁漪;繁漪和周萍私通怀孕并流产,周萍不得不作出私奔的决定;生性懦弱的周萍无法摆脱父亲的阴影,下决心继承父业;一天夜里,周萍醉酒误入四凤的房间使四凤怀上了私生子……这些情节的介入无疑增加了戏的容量,增强了戏的可视性。但是这种酣畅淋漓的创作,只是在一般人共有的情感欲望、本能欲求等心理层面上寻求投合点,然后按一定既成模式或模型加以编织和包装,厚重的题材被改装为言情肥皂剧,致使令人深思具有巨大悲剧力量的人物形象繁漪过多折射出现代人情感的浮躁和失意。另外,诸如增加周朴园去见侍萍,过分地表现周朴园的多情和可怜,都与原著有相当出入。周朴园性格中没有充分的阴冷和虚伪,繁漪的行为也就变得荒唐无聊,作品的悲剧主题就失去了社会意义。 再次,新《雷雨》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偏离了主题。人物是说明主题的重要基础,《雷雨》中周朴园和周萍两人物是表达作者创作意图的重要人物形象,但是在新《雷雨》中却把握失实。周朴园在德国留过学,在本身的封建专制主义又加上了德国威廉二世式的专制主义。他性格虚伪阴冷、专横,他极力维护家庭的秩序,保持自己的尊严,他希望繁漪百依百顺,成为旧式花瓶,当他失望后,便对繁漪冷淡起来,并当着孩子命令繁漪“要做一个服从的榜样”,这些性格特征便构成了和繁漪的矛盾冲突,也构成了繁漪行为的合理性和令人同情性。但是新《雷雨》却忽视了这个方面的逻辑把握,周朴园逼着繁漪吃药这样的行为也不过是听了鲁贵所透露的母子私情以后而宣泄愤怒而已。尤其最后增加了周朴园到侍萍家看望侍萍,恳求侍萍做了一碗饭,并狼吞虎咽将那碗饭吃掉等情节都过度渲染了周性格中具有的人情味。原著是这样描述这个人物的:周朴园当年为了赶娶一位有门第的小姐,硬是逼着刚和他生下孩子三天的女人冒着大风雪去跳河,然而他却“多情”于被他糟踏过的这个丫头,就是后来生了孩子的那间房子,房子里的摆设,他都一直保持原样,不准别人动一动。就是这样一个多情及高贵的人物,当三十年后侍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惊呆了,脱口而出的话就是:“你来干什么?”和“谁指使你来的?”,那漫天的怀念、眷恋,全都无影无踪了。为了把事情掩盖起来,周朴园立刻解雇四凤、鲁贵,和他们断绝一切关系。但是,新《雷雨》中的周朴园虚伪、残忍表现不足,反而多了一些缠绵和温情,成了一个可怜、可悲、可同情的人物。在这种人物形象塑造的映衬下,繁漪的行为变得怪诞,成为一个欲望得不到充分满足的充满神经质的变态狂。 在周萍的塑造上也有人为拔高之嫌。周萍和其父亲一样,他的性格和他的处境必然决定他会和父亲走同样的路,他酷肖其父,也是一个始乱终弃、玩弄女性的形象。改编中诸如拿着礼物去抚慰工友,过分表现所谓“真诚”、所谓“不得已的苦衷”,都有悖主题表现,曹禺先生本来希望通过这个“太浑帐、太卑鄙”的人物表现女性的被蹂躏,表现社会制度的黑暗,但是电视剧中的周萍却成了工人痛苦的同情者、神圣爱情的捍卫者、道德良知的皈依者。 最后,结局淡化悲剧,有损思想意义的深刻。原著中四凤和冲儿死了,周萍自杀了,四凤和冲儿的死意味着新生力量在黑暗社会中的被毁灭。“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周萍的自杀则意味着周朴园所代表的社会势力及事业走向绝路。悲剧结局在于表现旧的制度再没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了,新的世纪就要到来。新《雷雨》改编为周萍继承父亲在外地的事业,周冲则继承了矿业,四凤和母亲离开了这里,周朴园中风偏瘫,繁漪自杀,极大削弱了作品的悲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