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环境——永恒的主题 深刻的文化内涵和真切的人文关怀是陈凯歌电影的最大特点。无论他电影的主题是人与土地(《黄土地》)、个人与群体(《大阅兵》)、人与文化(《孩子王》)、人与信仰(《边走边唱》),还是人与社会(《霸王别姬》),归根结底,陈凯歌一直在寻找什么是真正独立的人格,审视人与环境(尤其是人文环境)的种种关系,探讨人与环境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在陈凯歌的影片里,人与环境这条纽带中的人,既是具体、个性化的人,又可以延伸至抽象的人类,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矛盾。 陈凯歌的影片并没有盲目地赞颂人的力量,却将环境放在与人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位置。在人与环境的关系里不一定有“人定胜天”的乐观情况,也未必是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却更可能是强弱悬殊、负隅顽抗礼。这里环境早已超越了一般电影里背景的作用,它不再是固定的、被动的,而是流动的、主动的。 尽管陈凯歌的电影一直围绕着人与环境的主题展开,但他并不是反复重申一个终极的结论,而是不断扩大思考的广度,提升思考的深度。从环境对人的熏陶(土地和庄稼人的规矩于翠巧爹、戏班于小豆子),到环境对人的束缚(阅兵团于吕纯、学校于老杆儿);从人对环境的创造(个体的士兵组成整体的阅兵团、人创造了文字)、人对环境的顺从(文化教条中的王福、适应时势的段小楼),到人对环境的反抗(逃婚的翠巧、不按课本教书的老杆儿)。陈凯歌的影片勾画了人与环境的各种关系线,并不断深化思想,从总结人与环境关系的规律,到寻求这种规律的突破点。 陈凯歌的电影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一个简单的答案,而是客观地表现人在特定环境下个性的舒展或扭曲,理性地思考人与环境的多元关系。陈凯歌以一种宽容和开放的态度,做一个冷静沉着的旁观者,影片并没有简单歌颂或贬斥某种环境或某个人,对于庄稼人的规矩和公家人的规矩、对自然和文化都作了忠实的纪录、批评的理解;对于翠巧爹和翠巧,神神和石头,段小楼和程蝶衣,都怀着同情与博爱。至于独立的人格应该是怎样的,人与环境的关系又应该是怎样的,则留待观众自己去思考。 人与环境的视听表现 ⒈环境的选择 陈凯歌对于电影里环境的选择绝不是随意的,他特别注重环境本身所具有的力量。影片里所呈现的环境,无论从时代背景还是客观地点来看,都对人有异常的压力,使环境确实走到了前景。 除了《边走边唱》以外,陈凯歌的影片都标有比较明确的时代。他所选择的时代在历史上很有代表性,能与人产生较明显的互动作用。《黄土地》开始时打出“1939年”,那是日军侵华,而中国农民仍普遍紧守封建规则的年代,翠巧的婚姻在这个内忧外患的年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悲剧。《大阅兵》选择的是国庆阅兵的前夕,国庆是举国欢腾的时刻,能在这个时刻走在天安门广场上既是极大的荣誉,也是个人的牺牲。虽然《孩子王》没有明确的年代,但算起来应该是70年代中,老杆儿展开了他对自然与文化的思考。至于《霸王别姬》,更是中国近代史大事年表,从北洋政府、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共50多年,霸王与虞姬的四面楚歌与时代的悲歌同歌同泣。 然而,陈凯歌并没有让他的影片停留在时代的典型框框里,而是更精心地选择适当的客观地点,具象地表现人与环境层层叠叠的关系。首先,陈凯歌找到了陕北的黄土高坡,自然环境的贫瘠、闭塞、荒蛮与内忧外患的时代结合起来,封建、保守、愚昧的人文环境已呼之欲出。黄河和黄土地作为中华民族的发源地,用它们象征传统文化的承袭也恰到好处。《大阅兵》的环境不仅是空旷的训练场、方方正正的宿舍,四平八稳的队列才是更突出的环境。排列整齐的士兵虽是人为的环境,却含有集体文化的力量。老杆儿游移在云南的山林和小学校之间,山林里曲径通幽,学校里秩序井然,两种环境都挥动有力的手向他召唤,环境的强烈差异强化了老杆儿内心的分裂和矛盾。《边走边唱》里怒吼的黄河、寸草不生的戈壁、远离人烟的破庙,荒芜的环境磨练了人的意志,也培养了刁蛮的性格。自然环境象征了更咄咄逼人的人文环境,神神和石头各自的信仰都受到自然与文化的双重挑战。陈凯歌将镜头对准京城的大街小巷,环环相套的戏班大院,前后呼应的京剧舞台,《霸王别姬》直面人为的文化环境。环境的低调处理反倒契合了文化环境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本色,更突出了它柔韧不可破的特性。 ⒉人物的选择 陈凯歌电影的主人公全是大环境里的小人物,他们往往与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尖锐的矛盾,或游移在几种不同环境的边缘。之所以称他们为小人物,是相对于大环境及许多影片里的英雄豪杰而言,他们作为个体的力量是微弱的,但他们的个性却是坚强的。翠巧是黄土地上一个普通女子,对于封建环境她不满而无法逃避,对于顾青的环境她向往而没有获得接受,踏在两个环境的边缘上,她以强大的个性力量为自己的生命作出了选择。《边走边唱》的老瞎子(神神)和小瞎子(石头)从生理角度看,他们是残缺的,他们无法像“健全”人那样看到环境;但是,比起终日口角械斗的“健全”人,他们在精神上却十分富有。 当两种环境同时向这些小人物招手时,两方的较力迫使他们发挥一切潜力,审视两种环境的利弊,寻找属于自己的路。老杆儿已经具备了一些文化知识,所以不可能真正回归自然,但他又抗拒僵硬的文化教条,所以也不容于当时的文化环境。然而,双重放逐却促使他调动了全部思维,试图化解他与环境之间的矛盾。《霸王别姬》里的戏子和妓女,在戏院里是名角、在花满楼是头牌,在社会上却只是下三滥的行当。尽管在台上是霸王宠妃,回到台下还要遭官贵玩弄;尽管菊仙倾尽私蓄赎身从良,日后还是让革命小将找到批斗的借口。三个主人公在种种环境的交插中,往往顾此失彼,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