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电影理论家们将电影划分为传统电影与现代电影,或曰戏剧式电影与散文式电影。 “传统”与“现代”电影的区别,主要表现在电影与戏剧的关系上。凡与戏剧创作原则、方法贴近的,就是传统电影,与戏剧创作原则、方法疏离的或相反的,则是现代电影。与此同时,传统电影与现代电影在原则上的区别,又主要表现在情节上。简言之,传统电影注重情节的因果关系,现代电影恰恰相反(不注重情节的因果关系,甚至对情节自身也不十分重视,人们常说的“非情节化”、“情节淡化”、“散文化”就是这个意思。 我国电影界似乎有某种约定俗成的认识,就是将世界上的一些电影大师们,也分为传统电影的代表人物和现代电影的代表人物。前者有苏联的爱森斯坦(其实,他是电影语言的真正的革新家),普多夫金,杜甫仁科;意大利的罗西里尼,日本的黑泽明,美国的奥逊·威尔斯。后者如瑞典的伯格曼,法国的雷·诺阿,戈达尔;意大利的费里尼、安东尼奥尼等等。阉格地讲,这种划分是不科学的,带有较大的随意性的。因为一位电影艺术家到了公认的大师水平,往往有了很长的创作经历和丰富的创作经验,他们不仅形成了自己的创作原则、方法与风格,同时也不断地发展和改变它们。谁能说杜甫仁科的诗电影不具有现代性呢?已故的法国著名电影史学家乔治·萨杜尔谈到杜甫仁科时就说过:“在他的那部杰出的无声片《土地》中,采取了抒情诗中三个伟大的‘永恒’的主题,即:爱情、死亡及取之不尽的富饶的大自然。影片主题完全是现代的……杜甫仁科这部影片对法国和英国的年轻电影创作者说来,显然起了极大的影响。”(乔治·萨杜尔:《世界电影史》第221—222页,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年版)谁又能说奥逊·威尔斯在《公民凯恩》中展示的创作方法没有现代电影的特点呢?谁能说黑泽明的《罗生门》与现代电影创左原则无关呢?谁又能说罗姆的《一年中的九天》不是现代电影呢?我们再看看人们认为的现代电影的代表人物。例如安东尼奥尼,他是执导了《放大》、《奇遇》等具有现代电影特点的影片,但是他的《夜》、《蚀》是相当传统的。费里尼是拍过极富现代性的影片《81/2》,但他执导的《道路》、《卡比利亚之夜》等影片的手法也是非常传统的。英格玛·伯格曼是创作了《野草莓》、《第七封印》等现代电影,可是他的《夏日的微笑》、《芬妮与亚历山大》的手法确实相当传统,并且是戏剧化的。实际上,如果我们稍稍注意一下电影艺术家的创作道路,我们就会看到他走过的道路既有羊肠小路,也有宽阔大道,既有高山也有河流。似乎还没有哪一位电影大师在几十年的创作中只执著地使用一种创作原则和一种创作方法。 传统电影与现代电影如何共存于一个艺术家身上,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课题。这可能与我们即将谈到的下面的现象有关,就是我们看到,传统电影中有现代电影的因素,现代电影中也有许多传统电影的影响。也就是说传统电影与现代电影因素在真正的艺术家身上只是相对的,并存的。它们是相互补充,相互渗透的。比如我国导演张艺谋执导的影片《秋菊打官司》,在叙事层面上,他运用的是非常典型的传统电影的创作原则与方法,但是在用声画造型手段方面,他使这部影片比已有的纪实性电影更具有纪实性,而纪实性正是现代电影的特征之一。当然,追本溯源,通常人们又认为纪实性来源于苏联早期电影艺术家、“电影眼睛派”的代表人物维尔托夫的理论与实践。总而言之,传统电影与现代电影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尤其在艺术合流的总趋势下,可以说没有纯粹的传统电影,也没有纯粹的现代电影。这种现象也存在于其它领域。又如从气质上看,男性中有女性的特征,女性身上也有男性的某些特点。还有,健康者身上有不健康的部位,不健康的人的某些部位也可能是很健康的。又比如善者身上也有某些恶的东西,恶人身上也可能有一点善,例如我们经常看到对人冷酷的人,可能对小动物很温和。依我看,只要是大自然创造出来的东西,都是不纯的,只有在实验室里用人工造出的东西才可能是纯的或比较纯的,化学上所谓的提纯就指的是这个吧?当然,我这样说并非否定事物的主导方面。虽然传统电影与现代电影是相互渗透的,我们仍旧可以区分出什么是传统电影,什么是现代电影。首先,它们在对情节的观念上,运用上大不一样。 为了说清楚现代电影情节,不得不涉及传统电影时,我们也会顺带提到它。首先,传统电影的观念是与产生传统电影观念的哲学、美学密切相关的,比如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斯多德的《诗学》,德国莱辛的《拉奥孔》与《汉堡剧评》以及别林斯基关于文学的理论等等。爱森斯坦,贝·巴拉兹的电影美学以及电影诞生前的众多文艺作品都对传统电影观念、理论的形成和艺术实践有巨大影响。 同样道理,现代电影则和现代哲学,如柏格森、萨特、尼采、弗洛依德的学说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其次,印象派与抽象派绘画、音乐,意识流小说等等也都对现代电影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巨大的影响。所以,我们探讨现代电影的创作原则与方法之前,不能不对现代哲学、现代美学有一个最基本的了解,正如我们在探讨传统电影之前,必须对古典美学有较多了解与熟悉一样。不过,介绍柏格森、萨特、尼采、弗洛依德的学说,不是本文的目的与任务。我只是指出现代电影与它们之间的关系,引起读者的关注,因为现代电影不是孤立的存在,它一方面吮吸电影之前的哲学及文艺作品的奶汁,一方面又极力从发展中的哲学、美学、艺术中吸收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