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悲剧与“和平主义” 有生活才有艺术;有现实的战争悲剧,才有战争片的悲剧美。 自有人类以来,战争与悲剧就如影随形地存在着。战争使母亲痛失爱子,使妻子痛失丈夫,使成千上万的前线官兵抛头颅洒热血,使不计其数的后方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更不用说多少良田荒芜,多少城市村庄化成废墟,多少人力、多少时间创造积累的社会物质文化财富毁于一旦。所以—— 战争就是悲剧。这是所有一切不同性质的战争的一个相同点。直白地说,不义战争会陷人民于水深火热的灾难深渊之中是不待言的了;反侵略、反压迫的正义战争,同样是以血还血、以命抵命的事。我们共和国的基石,便是用2300万烈士的血肉筑成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夺去近1亿的人类生命,斯大林对戴高乐说:“到头来死亡是唯一的胜利。”[①]银幕上呈现的流血、牺牲、暴力、惨祸、灾难和痛苦,是建构战争片的悲剧美的主要元素。把它叫做战争恐怖也罢,战争苦难也罢,战争残酷性也罢,战争悲剧也罢,全都本源于客观真实存在的战争,不是艺术家凭空杜撰的。 列宁正确地指出:“社会民主党坚决谴责战争,认为它是解决人类争端的野蛮办法。”[②]如果描写战争悲剧是对战争野蛮的道义谴责,从而对人类的和平与发展有所促进和推动,那岂不是应当受到嘉勉与鼓励? 如果描写战争悲剧是为了追究悲剧制造者的罪责,那末一切站在人类进步立场上的艺术家都很清楚,谁是该受到追究的罪魁祸首。很多被人称做“反战主题”的战争片,片中的战争悲剧的制造者都是有明确指向的。《西线无战事》指向所有的帝国主义强盗;《自己去看》指向德国法西斯,《生于七月四日》指向发动侵越战争的美国政府;《晚钟》、《南京大屠杀》指向日本军国主义。这有什么错呢? 斯大林把“资产阶级和平主义”这顶大帽子扣到“描写战争的恐怖、引起对一切战争反感”[③]的作家作品头上,是不公平的。要知道,这顶帽子在列宁那里,只是用来揭露在和平烟幕下准备战争的帝国主义和叛徒考茨基之流。 毫无疑问,我们应当拥护革命战争,因为正如列宁所说,“它是历史上一切战争中唯一合理的、正当的、正义的、真正伟大的战争。”[④]但无论列宁还是斯大林,都不否认这种唯一合理的战争也会“像一切战争一样不可避免地带来种种惨祸、暴行、灾难和痛苦”[⑤]“不仅没有免于‘流血的恐怖’,甚至充满这种恐怖”。[⑥]可见,承认革命战争悲剧的不可避免,并不妨碍人们坚持拥护革命战争的立场。所以即使是斯大林时期的苏联,战争悲剧依然无所挂碍地出现在革命题材的战争片里,并涌现出一批既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激情,又弥散着悲剧美的如《夏伯阳》那样的传世之作。 自从斯大林这顶扣给作家艺术家的帽子被林彪、江青搬到中国来应用以后,情形可就悲惨多了,他们矢口否认革命和革命战争会有悲剧,却制造了一个史无前例惨绝人寰的文化大悲剧。他们不许人们面对战争悲剧,给一批批作家作品任意安上“渲染战争苦难”和“战争残酷性”的罪名,便统统推到“反革命黑帮分子”的悲剧深渊里去。他们扼杀所有的文学艺术,而最先遭到禁毁的便是悲剧艺术。老舍先生是最早对悲剧在中国受到冷遇(“没有人写,也没有人讨论过应当怎样写和可不可以写”)提出质询的发难者[⑦],但他终于为自己的正义呼喊付出最昂贵的代价,成了万劫不复的文化大悲剧的第一批殉难者。不承认战争悲剧存在者,他们一手制作出来的,却是何等骇人的悲剧! 战争悲剧与“乐观主义” 现实的战争悲剧是一回事,能不能在战争片里真实地再现或表现战争悲剧,进而传达出一种具有审美价值的悲剧精神又是一回事。 并不是只要以战争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便具备了悲剧美的艺术品格。也不是所有创作者、欣赏者都具备创作或欣赏悲剧美的修养和能力。 有人主张应当用一种与战争悲剧完全不同的乐观主义的调子来描写革命战争,以表明艺术家对正义战争的衷心拥护。于是便有了不敢正视战争的真实面目,竭力粉饰和掩盖战争的艰难、困苦、流血、牺牲、挫折、失败、残酷、悲哀,完全摒除了悲剧美的所谓“乐观主义”的战争文学和战争影片。 例如,在德国“真正的社会主义”诗人那里,一场“御座倒塌,王冠坠落,国基动摇”的革命战争,竟被改写成一场更换衣服的玩笑,一次天真烂漫的牧歌式的郊游。对此,恩格斯辛辣地嘲讽道:“一切进行得这样迅速,这样顺利,以致无产者大军中任何一个成员可能在这过程中连一袋烟都来不及抽完。必须承认,任何地方的革命都没有像在我们的弗莱里格拉特的脑子里完成得那样愉快和从容不迫。”[⑧] 令人遗憾的是,类似的虚假浪漫主义和庸俗乐观主义,在文革前的战争片亦屡见不鲜。“挂彩”自然是小事一桩,“光荣”也不过是“死得其所”,敌人统统是熊包笨蛋,杀鬼子绝对是易如反掌,围歼蒋军不过是一场“包饺子吃”的盛宴,参加总攻更是“去晚了可没你们的份儿”的兴高采烈。 应当肯定,从《曙光》到《大决战》,中国战争片的直面战争真实已有长足的进步。但其间仍不乏把残酷的战争化解成一场轻松愉快的儿童游戏者,闹剧片《绝境逢生》便是很突出的一例。陈毅元帅说得好:“我们中国革命的胜利来之不易啊!从高潮到低潮,又从低潮到高潮,反反复复多少次,多少孤儿寡妇的眼泪流成河,多少英雄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今天!”“我就不赞成把革命写成轻而易举。革命不是端起碗来吃醪糟,不是荷包里面摸糖果。”[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