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技术变革彻底改变了电影的叙事形式、视听美学、经济结构及社会属性,全球化进程又重新划分了世界电影的身份,20世纪末期“后电影”所面临的冲击与挑战同1920年代声音进入电影一样令世人瞩目,但是却又远远超出了当初无声电影的处境。数字媒体时代的电影理论面对的首要问题就是电影本体论危机。在吉尔·德勒兹将20世纪伟大的电影艺术划分为“运动-影像”(1983)和“时间-影像”(1985)不久,数字媒体技术就发起了对电影身份的挑战,人们开始担忧“数字媒体技术会从根本上取代电影——用非物质的二进制代码(immaterial binary codes)代替它的物理维度。”[1]电影的媒体特性“化解在更广阔的视听媒体的比特流中”[2]……电影诞生之初的诸多经典问题诸如“电影是什么?”再次成为美国电影理论的讨论焦点。 正如大卫·卢德维克(D.N.Rodowick)所说“电子和数字媒体迅速出现的一个强有力的后果就是我们不能再想当然地认为电影是什么?它的本体论基点开始变得毫无根据,因此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电影是什么?”[3] 由于每个时代的电影都取决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和生产环境,很多理论家认为当时的电影理论观念未必适用于各个时期。如列夫·马诺维奇(Lev Manovich)主张:“巴赞理论的时代早已结束,现在必须在新媒体的数字逻辑中重新认知电影。”[4]但是还有一部分美国电影理论家如丹尼尔·摩根认为“如果我们需要发展新的理论来跟上飞速变化的媒体环境,不要忘记经典理论的野心同样重要。”[5]为了回答电影本体所遇到的诸多新问题,美国电影理论家们在继维切尔·林赛(Vachel Lindsay)1915年对电影特性进行思考后的近一个世纪重新开始了对电影本体的探究,其中对经典电影理论的大规模重访成为一条重要的研究路径。 在这些研究中,尤以曾对20世纪电影研究产生过巨大影响力的安德烈·巴赞电影理论的重新思考格外引人注目,下面本文将就2000年之后对巴赞电影理论的两大研究方向详细展开论述。 一、电影与现实的关系:“摄影影像本体论”与“索引性”危机大讨论 电影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一直是电影理论研究中的经典问题。自电影诞生之初,电影就被视为是能将艺术与技术、幻觉与现实进行奇妙结合的前所未有的新媒体。高尔基也曾说:“电影所拥有的所有资源中,最强大的就是它混淆现实和幻觉的能力。”[6]1945年,安德烈·巴赞正式发表了著名的《摄影影像的本体论》一文,提出了电影本性的核心问题即影像与客观现实中的被摄物统一,“一切艺术都以人的参与为基础,唯独在摄影中,我们享有不让人介入的特权。”[7]“摄影影像本体论”强调影像的自然属性而彻底排除掉人为因素,并被长期视为经典电影美学的基础。 然而“摄影影像本体论”却先后遭到了后现代主义和数字技术的冲击和挑战,1981年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在《仿象与拟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中就宣布了拟像的虚假。进入数字媒体时代,数字电影越来越依赖于计算机图像处理技术(CGI,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而非摄影机来建构电影世界,以至于开始形成了一种重新定义了“现实主义”的“透明风格”(Transparent Style)。在拍摄于2007年的《贝奥武夫》(Beowulf)中,不仅银幕上的视觉元素绝大部分来自于计算机,连长镜头都不是经由摄影机的前期拍摄,而是通过虚拟成像技术将几何重新排列获取的连续视图进行的后期合成。而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更是使“没有摄像机的电影”[8](Camera-less cinema)正在成为可能。 后现代文化语境和电影制作实践的突变使“摄影影像本体论”及“索引性”问题再次成为了当代电影理论研究的讨论中心,如丹尼尔·摩根就认为,对安德烈·巴赞电影本体论的重新评估现在尤其重要,因为“图像制作和操作的数字技术的进步已经严重挑战了对摄影和电影的传统观点。”[9]美国的电影理论家们及时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思考,并形成了以肖恩·科比特(Sean Cubitt)、列夫·马诺维奇为代表的电影特效派与以达德利·安德鲁为代表的《电影手册》派的完全不同的两类观点。 (一)电影特效派:影像>现实 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电影的视听体验完全是由一系列特效所建构”的极端观念开始出现,肖恩·科比特甚至在2004年将自己的著作标题直接命名为《电影特效》(The Cinema Effect),他宣称电影被“特效”所统摄,“所有的电影在根本上都是动画的一个版本,反之却是不成立的。”[10]肖恩·科比特的宣言由于其“旨在彻底改变电影理论的面貌和格局”[11]而被达德利·安德鲁视为数字技术侵入之后最具煽动性的言论之一。 列夫·马诺维奇同样对数字媒体时代“摄影影像本体论”的有效性持悲观态度,他认为电影是一种服务于两个目的的工具“撒谎和表演”[12](To Lie and To Act),而且声音、全色胶片(panchromatic stock)、色彩等每一种新技术的发展都在揭示之前“现实主义”影像的缺陷,新技术总是会在未来被取代,由此他认为“摄影影像本体论”这一命题实际上“持续地维持着否定的状态”[13]。在他对数字电影制作组成部分的进行实践描述的《什么是数字电影?》中,他提出“数字电影基于计算0和1的算法,偏离了以摄影为基础的索引本质和模拟影像。图像和符码不再依赖于即将被拍摄的参照物。”[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