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签名理论 自从公映以来,《邪不压正》引发了很多争议。即便在专家的研讨中,围绕《邪不压正》以及姜文电影,除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外,也没有深入到文本内部做出具体清晰的“定论”[1]。好或不好,或者说好在哪里成为了一个被悬置起来的问题。和《一步之遥》相比,这一次观众基本看懂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同样存在的依然还是一个老问题。看懂故事并不意味着读懂姜文,如何读解《邪不压正》以及姜文电影依然众说纷纭。姜文电影的个性、风格、才情完全是天才式的展示,甚至是打破规则、拒绝约束力的自由书写。《邪不压正》的想象力、创造力、感受力让姜文电影拥有着和诗人一般的独立个性,城墙之外的空间、城墙之上的打斗、城墙之下的谋略,大量图像的象征、隐喻与寓言般的民国物件,这一切都使观众沉浸并迷惑。《邪不压正》不仅可作为姜文的一部代表作写入当代中国电影史,而且是在彰显着一种犹如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所言的签名理论。 姜文的签名首先体现在对电影语言的使用上。签名是通过语言进行的,姜文的签名就是对电影语言进行改变、增生与叠加。他让能指和所指、符号与符号之间发生了位移,一切都变得暧昧、多义、模糊。即便是人物关系的设置依然如此,蓝清峰究竟代表的是什么阶层?什么利益?他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李天然为什么就突然无法复仇了?他和关巧红、唐凤仪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还有那个著名的华北第一影评人,纵观电影叙事脉络,他其实是一个多余的人,那么他的作用是什么呢?这一切根本在于姜文通过创造力、想象力的镜头语言把所指和能指的位置进行了改变,于是确定变成了不确定,清晰变成了模糊,明白变成了糊涂。这正如阿甘本所言“签名意味着能指已经滑入了所指的位置,能指和所指相互之间互换了角色,并滑入了一个不可决定的区域。签名不仅仅改变了能指和所指的关系,而且还把这个关系移植到了另一个场域之中,使之与签名者发生了互动甚至发生了反作用。”[2]姜文电影与姜文之间成为了一种相似性、比喻性、修辞性的阐释关系,并且他往往是以这种修辞性的张力代替了文本本身。姜文电影与姜文自身组合在一个全新的网络里,姜文通过独特的镜头语言和剧作结构在书写着自身,召唤着主体的出场。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用十七年的青春荷尔蒙想象去签名;在《鬼子来了》里,他用愚昧、批判与荒诞主体来签名;在《太阳照常升起》中,他用诗化青春、浪漫想象来签名;在民国三部曲中,他用修辞、反讽、比喻来签名。也正是通过这种独特的签名,姜文强化了作者电影的意义,使之成为中国当代电影谱系中一个无法归类、独一无二的个体。 其次,姜文的签名不仅体现在用镜头语言来书写、强化和阐释这个围绕复仇的故事,而是通过阐释使一些日常事物、民国想象、生活物件发生了嬗变,甚至被赋予了神秘的德能和意味。《邪不压正》中那些隐喻的符号、象征和细节,向我们呈现了某种与符号密不可分却又不能被还原为符号的东西。那些对影评人的揶揄(庄士敦的摩托车),对流行大众文化的表达(醋与饺子),对跨文化、跨语言的沟通(外国人说着流利的北京话),对北京天空、城墙的表达都充满了有意味的形式。在一些很难处理的段落,姜文坚持通过符号去解释符号,去进行符号的增殖裂变,从而使物的符号凸显出物性的力量,物变得有效,变得能够行动,变得像六国饭店一样充满印记或者像燕子李三一样留下了自己的签名。它让那个本身沉默无言的侠隐、缺乏理由的叙事动力(复仇的断裂)和温情而虚假的历史(五路人马各怀心思),骤然变得可以理解了。 最后,如果要对签名进行一个追溯,那一定是德里达的解构。解构之所以有意义,就在于突破了绝对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它从文学研究变成了文本研究,它从绝对的真理中逃逸了出来走向了多元的文化意义,它不是重视语言的规则,而是重视语言的用法。《邪不压正》正是这样,姜文用它去为自己的电影封印。封印是对电影风格的确认,姜文赋予了电影独有的个人风格。《邪不压正》用想象力的、无法说清楚的、暧昧多义的电影语言讲述了一个具有多种阐释空间的故事,它打破了电影的陈规、训诫、使历史的背景变成了前景,使侠者、仁爱、公平、正义变成了超越历史的精神,使精神成为了姜文个性的电影语言。精神使姜文签名,在签名的过程中,姜文进而理解了精神,并通过影像去显露和揭示。因此,“这种签名成为了一种领会、一种意志、一种精神和一种知性”[3]。于是,沉默的、惰性的符号被激活,“整个外部的可见世界及其全部的存在乃是内部精神世界的一个符号或形象,一切内在的东西,在它的运作的时候,外在的获得了其印记”[4]。 二、感觉文化 《邪不压正》的观看体验产生了眩晕感,它打破了对于古典好莱坞叙事模式所要求的凝视,于是观看成为了一种感觉漫游,一种对于故事走势的感觉、人物命运发展的感觉、战争打斗场面的感觉、画面对于音乐的感觉、造型艺术对于时间艺术的感觉、影像艺术对于神经、身体、多巴胺的感觉。在姜文的电影中,观看成为了一种视觉修正,成为了一种视觉正确对政治正确的修正、一种感觉真实对于历史真实的修正。看姜文电影,你会发现这样一个问题,电影,今天应该如何定义?如果深入到影片文本,我们更可以从局部来回答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