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8078(2018)04-0058-08 日本电影中有一类影片,充分表现出日本电影的本土化特质。它们或直接以“季题”、“季语”命名,或名称上没有季题和季节性物象出现,却在内容上以自然季节或季节性物象为象征,承担着题材呈现和主题表达功能。笔者将这类电影命名为“季题电影”。季题电影传承了日本古代季题文学中自然季节与人生生命互喻的题旨,蕴含着日本民族绵延不绝的“季题生命意识”,充分体现出日本电影传承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独特风格。本文即对日本季题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独特季题生命意识予以梳理论析。 一、唯美爱情的艺术呈现 爱情是人生最重要的生命意识之一。日本民族从远古神话到现代电影中的爱情与性爱意识有着复杂多变的历史。早期日本文学多以性爱为中心描写男女情事,“好色”文学经久不衰,且影响到“好色”电影的发展。然而,日本早期的性爱文化在上层社会是裹挟着世俗社会功利目的的,“日本文艺所描写的古代日本人的爱恋只是贵族社会的一种社交式的事情,很少渗入真正的爱情,也很少受到真正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性的吸引。”[1]当然,日本古代文学中也有大量表现男女爱情的诗歌和物语,其中以“情死”即“殉情”为主题的就有很多。多数“情死”的作品描写的都是“无爱之性”或“无性之爱”这种性与爱的分裂,还有一部分是对社会制度严控人们自由爱恋与性爱的反抗,或者世俗社会的种种羁累让有情人无法缔结姻缘而殉情。“情死”题材由小说发展到净琉璃、歌舞伎和其它艺术中,较为普遍地肯定了男女之间自由爱情,具有现代文化中爱情的含义,也是影响季题电影中唯美爱情主题的重要文学传统母题。 日本季题电影表现爱情的作品很多,且普遍表现一种现代社会难得的唯美爱情。爱情与性爱是人生重要的内容,没有爱情的婚姻和没有婚姻的爱情是现代社会普遍存在的人生的残缺。在工业现代化社会,人们普遍生活在一个物质和技术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理性网络中,人的物利化倾向越来越严重。自由、平等、纯情、互爱的爱情日渐难得,婚姻中附带着许多世俗社会客观存在的难以逾越的条件,金钱、地位、荣誉、家族、学历、职业、才干、身材、相貌、品性等等因素,都成为爱情与婚姻的条件与壁垒,青年男女之间少了一份纯情之爱,多数是在各种条件权衡基础上的选择。因而,那种超越一切世俗社会实用性与功利性纯情的唯美之爱日渐稀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看,季题影片上演的纯情故事才显得十分重要了。从1958年《雪国》上映,到2010年《挪威的森林》出品,日本在半个世纪间出产了约20部爱情季题电影。它们各有不同的内容和主题,但都在讴歌纯洁的唯美之爱。电影编导普遍将这些爱情故事与季节变化和季节物象融为一体,在自然季语与人生爱情的互喻中,将唯美之爱引向诗意化的无限遐想。然而,大多数纯情的唯美之爱都充满悲情的物哀情调,是一曲曲爱情的悲歌,带给观众无限的崇敬与感念。 首先,与爱情故事有关的季语符号最显著的当推“春花”,尤以樱花显著。它们是春天最美好的意象,代表着生命的美好时刻,既是大自然青春的绽放,也是人生爱情的萌发。樱花虽然花时短暂,却艳丽壮观,唯美之爱虽然多数也是昙花一现,却是人生弥足珍贵的一份圣洁的情愫。总之,樱花最能隐喻青少年那份超越世俗的唯美爱情。在岩井俊二导演的《四月物语》(1998)中,少女榆野卯月沐浴着四月的阳光,在樱花漫舞的季节来到东京武藏野大学迎接新的生活,原本平淡的学习生活,因为一份青春期的暗恋情愫变得温暖,而这份感情也变成女孩成长的动力,奇迹般考取了学长所在的武藏野大学,也终于认识了暗恋的山崎学长。纯洁的樱花烂漫与纯洁的爱情绽放在互喻中升华为诗意象征。中西健二执导的《花痕》(2010),开场就是令人炫目的樱花雨,自幼练习剑术的女孩寺井以登,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遇到武士家出身的剑术高手并被其吸引,无奈两人都有婚约,他们只得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选择隐忍和分离。樱花的昙花一现正是人生一见钟情唯美爱情的昙花一现。之后,寺井以登有了未婚夫,她意外得知武士自杀的噩耗,未婚夫不仅没有嫉恨,相反极力帮助她找到幕后黑手且完成复仇。片尾又到了樱花季节,寺井望着未婚夫的背影,看着翩翩飞落的樱花,她终于感悟到美好的爱情正如这樱花,一季飘落,又一季同样会再次灿烂盛开,这是大自然季节轮回中绽放出来的美丽风景,这道风景正好隐喻着人生遭遇到失落而又再次燃起的爱情风景。一季一度盛开的樱花与寺井再次燃起的爱情互喻同构。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根据藤泽周平小说改编的《蝉时雨》(2005)《花之武者》(2006)《武士的一分》(2007)《山樱》(2008)《花痕》(2010)等5部影片,讲述了日本武士时代的历史故事,是武士精神加纯洁爱情的经典文学模式。它们普遍在樱花的生命情态、武士的生命情怀和爱情的唯美品格三者间构建起互喻关系,在樱花生命的绽放中,表现出武士生命和爱情的美好品格。比如《山樱》的片头用特写镜头,从近景、远景、空景各种角度来表现山樱绽放的美,也正在此时,女子野江邂逅了武士弥一郎,心中泛起爱的涟漪,而生活的艰辛、世道的沉沦,不能成全这份美好情愫,于是这份爱的牵挂只能深深埋在心底,长久而温暖。终于,在山樱又一次盛开的时节,野江鼓起勇气拿着花枝来到弥一郎家,属于她的春天终于再次到来。 其次,“雪”是与爱情故事有关的又一季语符号,它既有冬雪又有春雪。“雪”是日本爱情主题影片中常见的季语符号,“雪”在日本文化里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它洁白无瑕、一片纯净,与纯洁的唯美爱情高度一致;同时“雪”又是上天降下的神圣之物,它覆盖着冬季死亡的季节性生命,又孕育着新的生命,并迎接新春的到来,喻示着美好爱情的死亡与再生,因而它又是那些“情死”者选择的最佳季节和处所。李华楠说:“由于‘白’在日本有洁白、崇高的内涵,所以雪山比森林有更多的净化与重生之意味。”[2]电影《雪国》将故事集中在一个叫雪国的乡村呈现。那里有冬雪又有温泉,矛盾而又和谐统一,既让人感受到自然的纯净、严酷与温馨,又让人体会到人物爱情的纯洁、温情与残酷。矛盾的自然界季语符号最能展示人物内心的矛盾情怀。纯洁的爱情像冬雪一样纯净,然而冷酷的世俗社会观念又如同冬雪一样寒冷,幸好这温泉是四季都温暖的,它给拾起一份错爱的驹子那冰冷的心灵以大自然母亲般的温暖与慰藉。总之,这种复杂的爱情在灵肉结合与分裂中,伴随着世俗的成见和人间的无奈而一步一步走向幻灭,就像冬雪与温泉的交织一样矛盾对立而又释然融汇,纯洁情爱的困惑与虚无,给人带来无限的感怀与遐思。《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春树于1987年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它既是一部青春期成长的小说,又是一部充满悲悯情怀的爱情作品,2010年被陈英雄改编成电影。影片讲述了大学生渡边与直子和绿子之间的爱情与性爱、真爱与责任之间的情感纠葛,同时也是直子与木月和渡边之间的爱情与性爱的纯情与困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森林中,渡边和直子再度相逢和离别。冬季、飘雪、森林,这些季语都是日本文化中的象征符号,它们在无声地诉说着爱情的迷茫、生命的悲歌。人生的情感和道路的选择也像大自然一样变幻莫则,直子在这里选择了她生命的冬季,选择了过去和现在一同死亡;而渡边在这里选择了过去的死亡和现在的新生。雪域严冬的森林,既覆灭了死亡,也孕育了新生。影片在矛盾的困惑和无奈的选择中,赋予作品种种唯美爱情以浓郁的物哀与悲悯情结。影片《细雪》(1983)《天国的车站》(1984)《情书》(1995)《春雪》(2005)等爱情季题影片都有各种不同的雪季雪山与爱情的互喻呈现。一度风靡亚洲的纯情影片《情书》中,渡边博子躺在雪地里,对着雪山大喊道:“你好吗……我很好……”呼唤死去的恋人,并告诉他,自己已不再计较所有的纷争,雪山成为阴阳两隔的一对恋人沟通情感的纽带,纯净而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