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联华影业公司出品了无声片《小玩意》①,这是孙瑜继前一年的《野玫瑰》《火山情血》《天明》之后②,编导的第四部左翼电影。收集到的当时《申报》广告如次(引文中的左斜杠/,标明的是语句的分行位置),曰: “电影的伟大杰作·联华的伟大出品·孙瑜的伟大贡献·艺术的伟大收获/为大众的福利该怎样牺牲/为民族的生存该怎样奋斗/对工业的落后该怎样挽救/对身体的康强该怎样修养/「小玩意」兼有/「天明」的力,/「野玫瑰」的美,/「火山情血」的热,/「野草闲花」的艳,/是孙瑜的心血,脑汁!/是国片的生命,灵魂!”③ “告诉你:帝国主义和内战/是怎样的残酷和凶狠!/指示你:惟有团结奋斗,/才可以活命图存!/帝国主义步步加紧像我们进攻,/残毒的兽行,屠杀,侵略/威胁着我们整个民族!/醒醒吧,朋友,/不要再做梦了!/敌人的炮口正向我们准备!/起来吧,朋友!/发出你的勇气!/振作你的精神!/「小玩意」指示你:/偌大的民族要想不亡不灭,/只有团结,抵抗,奋斗,牺牲!”④ “内政教育两部电影检委会特别加奖/各界来函注意诸君要求重映反帝战争国产有声伟大巨片/挣扎/本院以盛意难却兹决以片期排妥再度开映请注意开映日期为荷。”⑤ 《联华画报》透露,影片“最重要之布景(无锡叶大嫂家内景)”就拍了将近一个月,镜头多达一百三十余个⑥;袁丛美和阮玲玉,分饰男主人公袁璞和女主人公叶大嫂⑦,介绍黎莉莉饰演叶大嫂的女儿时,点出最重要的一句台词:“假如中国人人齐心,真的兵舰恐怕已经造好几千只了!”⑧一个自称“拥护国片的忠实份子”则称:“听说两部伟大的成功之作「母性之光」「小玩意」相继完成了,我当时精神为之一振。”⑨ 《联华画报》除了称赞编导孙瑜的“艺术创作能力”,也赞美“摄影周克,布景方沛霖”的“相得益彰”⑩。而影片之所以值得一看,更因为: “「小玩意」是孙瑜的「野玫瑰」后的一张比较费心血的作品,他此次用儿童玩具做了不平凡的题材,同时以新颖的艺术手腕构造成一部新兴的艺术品……「小玩意」也是阮玲玉和孙瑜「野草闲花」三年后的合作品,他们这次的合作,能超越「野草闲花」的成绩,当为意中事……黎莉莉更有惊人的进步了,「火山情血」「天明」那一片也不如这一张……馀如:袁丛美,罗明,刘继群,韩兰根,王桂林,赵崖,殷秀岑,聂耳,黄筠贞……他们都在这里担任要用,所以这「小玩意」更为精彩。因为我们自信这张片子是不致使国人失望的……”(11) 有评论者敏锐地指出,《小玩意》的题材“似乎注意到民间微细的地方”,因此“才显着新颖而有力”,进而提出如次主张:“我们先不十分希望我们的影片多量的能在欧美映演,我们只是希望能够抵抗得住外来的侵略。”(12) 刚看完的观众,点评了十几处“很可赞扬的地方”,如“富有诗意的太湖风景”;“极美化的摄影”;阮玲玉、袁璞、黎莉莉、韩兰根、赵崔、聂耳的表演;“珠儿与阿勇月夜”谈情那场戏的“情趣”;袁璞归国后重访当年遇见叶大嫂故地时,“模糊的画面……这样摄法图片中尚属创见”的技巧;影片中的“悲壮惊人”“激昂到万分”的情绪,“隽永”的对话和叶大嫂“发狂似的呐喊”对“人们灵魂”的“震惊”、“呐喊着民众自救,救国家,救自家,救自己”这“最后的几个字幕的推出”等,结论是:“「小玩意」是今日的中国所最需要的影片,它负着伟大的使命,带来了无限光明——我们当顺着光明之路勇猛的前进”(13)。 1949年以后的中国电影史论述,在肯定《小玩意》的意识形态立场如“帝国主义侵略、军阀混战和国民党反动派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以及小手工业者的破产,刻画了叶大嫂、珠儿这些劳动人民刻苦勤劳、优美质朴的形象”(14)的同时,批评影片存在“不少幻想的成份和违背生活真实的地方”(15)。 1990年代之后,有研究者从艺术角度指出这部影片“标志着孙瑜的浪漫主义创作风格臻于全面的成熟”(16)之后,重复了1960年代的定论,即“《小玩意》中的‘现实’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小玩意》中的人生又是一种诗化了的人生”(17)。2000年以来,新一代研究者体察到了《小玩意》时的孙瑜“深痛的时代关切”(18),对影片“乡村被赋予了一种肯定的价值和诗化的意境”(19)的特色,则重温了1930年代的肯定。 在我看来,只要始终认定影片的左翼电影性质,或者将《小玩意》划入左翼电影范畴的前提下,许多相关问题都能顺理成章地解决(20)。包括《小玩意》在内的所有左翼电影,或有许多可以读解的视角、层面和领域。譬如左翼电影与旧电影即旧市民电影的关联(21),再譬如《小玩意》体现出的左翼电影的新,当然值得再次读解。 一、旧电影与新电影的时间顺序和文化承接 要评判《小玩意》以及其他左翼电影,首先要回顾1930年代初期左翼电影出现之前的电影。 1920年代的中国电影,其题材、主题都是些什么?几乎全部是恋爱、婚姻、家庭、伦理道德,无论古装时装都与当时的中国社会、国家意识形态等大的方面没有太多关系。尤其是1920年代末期盛极一时的武侠片,譬如《红侠》(1929)和《女侠白玫瑰》(1929,残篇)等,其时代背景放在哪个朝代都对得上(22)。换言之,观众看的时候根本就不关心这个是明朝的还是清末民初的,服装也可以穿越,反正故事总是那些类型、表现套路,用王朔的话来说,就是长头发的和不长头发的打来打去,连出家人都要卷进世俗纷争,乱七八糟,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