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当下如何讲述,这涉及到叙事的结构问题,在故事被不同的嘴巴讲述了千万遍后,依然还是要归纳到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四大布局之中,这是叙事令人神迷的地方。重回经典叙事模式研究范畴时,也就是研究经典叙事结构的最佳时刻,对于电影创作者而言,经典结构最大的魅力在于变和不变,不变的当然是结构,变的是人物、情景和前提。华语电影的票房爆款终于在2017年被《战狼2》打破,收获票房56.8亿元人民币,并代表中国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评选。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战狼2》吸引过去,并为我们的电影成绩和文化崛起感到骄傲之时,冷静下来,我们依然要看到中国电影在票房急剧增长的背后隐藏的暗流和危机,并对此做出不断的自审和探问。 一、中国电影叙事征候 (一)原创的力量:情感宣泄支点 中国电影2017年的成绩是可喜的,《战狼2》、喜剧电影的强大号召力为中国电影票房贡献了巨大的票房收益,主旋律电影商业化,中国电影的原创力量有效地融合了类型电影和中国元素,制造出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类型片。《战狼2》是《战狼》的衍生作品,《羞羞的铁拳》是“开心麻花”继《夏洛特烦恼》之后继续穿越的本土喜剧,“导致大量观众持续不断对于一些类型产生浓厚兴趣的原因在于,类型电影是对于社会的基本文化冲突通过娱乐的方式加以关注和表现,并且试图在想象中给予解决。不同的类型往往体现不同的文化冲突。在整体上,中国电影面对的文化冲突是个体与社会的冲突”。①2017年的电影高票房说明了一点,观众在有选择地选取他们喜欢的电影进行观看,《战狼2》和《羞羞的铁拳》(以下称《铁拳》)都不是新故事。《战狼2》采用的是孤胆英雄单身入虎穴的好莱坞叙事模式,《铁拳》采用的是男女身体互换产生的喜剧效果,有些研究者或是从业人员会觉得观众心理是难以揣测的,全明星阵容的大片无人欣赏,反而选择了小成本制作的《铁拳》。国产电影票房前两名说明了一点:这两部电影提供了一种群体意识的狂欢,一种来自旧故事的情感宣泄点。《战狼2》的男主冷锋削弱了第一部中个人主义的锋芒,而把这种锋芒转向为国家而不顾生死的人生选择中。相比于第一部,《战狼2》里的冷锋只有对爱情的回忆,创作者十分巧妙地将个人化的需求和宏大的目标结合在一起。《战狼2》的火爆程度堪比当年的《人再囧途之泰囧》,其中男性观众占据的比例很大,吴京的形象和拳脚功夫极大满足了男性观众的心理。通过《战狼》系列,观众得到极大的情感宣泄和自身英雄主义的满足和膨胀。而《铁拳》在男女身体穿越这一点上,削弱了身体带来的笑话,反而夸大了女性“女汉子”的特征,女强男弱赢得了大量女性观众的青睐。类型片的神话似乎再一次上演,现实生活中无法解决的问题,终将在文化想象的王国里得到解决,《战狼2》和《铁拳》呈现出一种状态,那就是身体的神话,《战狼2》用无坚不摧的身体,终于解决了从普通人到英雄的蜕变,而《铁拳》用属于身体的力量感,改变了男女在生活中各自的窘境。两者高涨的票房说明了一个事实,中国影坛已经孕育出针对部分群体观影的类型电影。在这部分类型电影中,身体的神话和个人情绪的宣泄点最终成为群体观影的促成力量。“在中国无论是传统社会还是发展至今尚未成熟的现代社会,注重群体性都超过个体性,中国并没有形成严格意义的类型电影,而从中国电影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准类型电影中已经能够发现偏于群体性的特征。”② (二)照搬与偷师:本土化的过程 中国内地非原创电影依然还是纠结在剧作模式和结构上,除了少数电影能够在剧作上做到引人入胜,大部分做得不甚理想,沦为泛泛之作,甚至是平庸之作。当然,这其中有很多复杂的干扰元素,但其中如何将叙事本土化的问题依然无法解决。《破·局》由王千源和郭富城主演,改编自韩国电影《走到尽头》,原版由韩国演员李善均和赵震雄主演,是部黑色幽默喜剧。影片讲述了警察无意中撞倒一个行人,陷入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件当中。中国版本的故事情节其实完全是照搬韩国版,但中国版看上去既没有喜剧感又不悲情,反而很平淡。《嫌疑人X的献身》则改编自日本著名作家东野圭吾著名小说,该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在日本、韩国都有珠玉在前,改编之难度可想而知。中国内地版本由张鲁一和王凯饰演,可以说兼顾票房和演技的双保险,但票房却不尽如人意。另外两部可以算致敬的作品反而票房大获全胜,韩寒的《乘风破浪》致敬陈可辛1993年电影《新难兄难弟》,讲的是儿子跨越时空回到过去,发现迂腐不堪的父亲“乘风破浪”豪情万丈的往事;另外一部《暴雪将至》致敬韩国电影《杀人的回忆》。这两部影片却拍出了本土特色,令人瞩目。 改编剧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搬运情节和如何嵌套时空关系,说到根本是如何实现叙事本土化的问题。《乘风破浪》和《暴雪将至》是嵌套时空环境比较成功的两部影片:《难兄难弟》呈现的香港六七十年代的屋村,带有强烈的怀旧感觉,《乘风破浪》一片成功将香港屋村嵌套为内地南方小镇;《暴雪降至》描绘出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旧工业区改造中所面临的精神崩溃,空间呈现出了精神的异化和绝望,场景绝非是简单选择拍摄场地,而意味着更深层次的含义。在本土化的过程中,空间叙事承担着更为深远的意义。“正如戈德罗和若斯特所说的,‘取景,就是在场景里接纳某物,同时将某物抛弃到场景外。’为此,他们建议将电影空间区分为‘场景’和‘外场景’,所谓‘场景’,就是由镜头所拍摄下来的展现为影像的空间;所谓‘外场景’……则是指被镜头所忽略、排斥、暗示的空间,也就是说,场景和外场景相当于在场的空间和缺席的空间,或者说相当于被表现的空间和未展示的空间。由于场景还具有戏剧单位的意义,这使得场景的展开具有了时间维度,也具有了叙事性,由此成为电影空间叙事比较合适的分析对象。”③ 《破·局》的原版故事很好看,是典型的韩式黑色喜剧,但中国版本消减了故事本身的喜剧性。为了让故事和原版能完全一致,空间上选择了令观众陌生的东南亚某城市。这个城市看上去鱼龙混杂、黑暗丛生,但细细看来,在空间性叙事上,给予的相关信息却消失不在,我们对这个空间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在这个架空的空间里,郭富城在港片里营造的困顿英雄(《三岔口》)不在,而王千源自带的乡土恶霸特质(《解救吾先生》)被解构,二人在这个城市空间里都显得有点疯癫和不合时宜。故事在一个架空的空间里变得不令观众相信,为了让完成片更容易通过审查,主演调整了原版故事中滑稽搞笑的成分,变得悲情和严肃,但在观众看来,这种严肃变成了矫情;《嫌疑人X的献身》依然是空间叙事上出现了问题,尽管在取景上,二者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感,但中国内地版本的结尾处,唐川(王凯饰)走出了检察院的大门,消失在一片光亮里,代表正义的唐川最终以高大全的影像结束,从空间影像上肯定了唐川的道德感,从而否定了石弘(张鲁一饰)一生唯一的爱情。日本版本中,汤川(福山雅治饰)在秋天萧瑟的长凳上回忆起他和石神(堤真一饰)的往事,落叶散落在他的脸上。这两个结尾传达的是一个信息,但是由空间选择后的叙事却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国产版本里,真相大白,正义必胜;在日本版本里,汤川抬眼看落叶的镜头却带给我们一种对爱的唏嘘,对人性的最终思考,同一个故事,完全不同的感觉,小津安二郎曾经说过一句话,“电影最终胜在余味”。电影是时空的艺术,岩井俊二《情书》里空荡荡的图书馆,随风飘荡的白色窗帘,《嫌疑人X的献身》那飘散的落叶,传达的都是爱情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