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成为新型信息服务业、知识产业(写作、金融、IT、设计、演出……)的中心时,各种新的社会关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同于传统社会结构的群体。新的年轻知识阶层间形成了一个多样、包容又独立、开放的,被新经济驱动的情感分享与资源互动的体系。新的创意阶层在这个体系中逐渐崛起,并在新创意阶层的内部建构起当下中国电影新的想象。它是以城市文化为底色,以新知识体系为材料,在新经济影响力驱动下的电影生态系统。这个系统与传统中国电影组织系统之间的冲突与融合,构成了当下中国电影美学的新形态。 20世纪80年代,关于中国电影美学的讨论曾经形成过一阵热潮。张暖忻、李陀的《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白景晟的《丢掉戏剧的拐杖》、钟惦棐的《中国电影艺术必须解决的一个新课题:电影美学》、郑雪来的《电影美学问题论辨》、邵牧君的《现代化和现代派》等一系列文章,给刚刚走出“文革”阴影的中国电影打开了一扇美学的大门。80年代初中期这股电影美学热,主要涉及三个问题,即如何理解现实主义(钟惦棐先生语,“不搞现实主义,电影就要灭亡”)?如何理解民族性(李泽厚先生语,“民族性是要服从于时代性的”)?电影本体特性是什么(邵牧君先生语,“电影应当而且必须兼收文学、戏剧的手法,不能说因此而拍的电影就不是电影”;谢飞先生语,“电影是一种独特的独立的艺术形式”)?与三个问题相联系的是两组关系:电影与文学的关系,电影与戏剧的关系。显然,这些问题和关系与“文革”后新时期的社会、政治发生的巨大变化对电影表达的现实诉求,与当时的关键受众紧密相关。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电影还是一门在国营电影事业体制中,带有较强政治色彩的艺术。无论是电影艺术家还是电影事业家,在享有基本经济保障的体制中,对于电影精神层面的思想感召,对于社会意识层面的政治正确,以及对于道德层面上的人性关怀,都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情怀。而大体与电影家们处在同样经济结构和社会氛围中的观众,特别是城市观众,所期待的也同样是新的历史时期带给他们的充满情感的新人想象。 彼时,国内美学界对于美学的流行看法是,美学的主要对象并不是现实的审美关系,而是艺术。离开了艺术,美学似乎就无所寄托。艺术和人的关系主要是审美关系。只有通过艺术,才能了解现实的审美关系。因此,“美学-艺术-电影”之间构成了紧密且唯一的意义关系。围绕这个关系,理论家们建立批评研究的坐标,艺术家们实践他们从中悟到的创作方法。 “爱森斯坦蒙太奇理论的美学思想力图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上,并把蒙太奇提到辩证思维的高度即能动地反映现实揭示现实的本质的真实;巴赞和克拉考尔所强调的‘照相本体论’‘照相的一次外延’和‘物质现实的复原’,则强调客观地自然主义地即原始材料式地再现现实,他们的哲学基础是实证主义和现象学,这种观点实际上妨碍和反对艺术对现实的本质的把握;现代派电影的共同特征是主张电影艺术是主观表现并强调直觉和非理性。各个美学流派在审美心理学上的分野主要在于承认还是否认审美心理中包含理性因素,也就是通过知觉、情感、想象而趋向理解,还是仅仅是直觉的非理性的表现以至于是满足潜意识的欲望等。总之,从电影艺术的美的形式感作用于心理机制,如动态平衡性、运动性、节奏性和有机统一性等,呈现于电影思维和电影语言中,对于加强电影艺术再现客观现实和表现主观情感是能有所扩展和深化的,大体上都可供借鉴以至运用。从哲学的高度在审美领域内对电影艺术的本质问题,即电影与现实的关系、电影的本性、电影与其它艺术的关系和电影思维与电影语言的研究,即从思维对存在的关系、主观和客观的统一上进行的,并从电影艺术的审美形式感和审美心理机制、审美心理诸因素及其交互作用等方面进行分析解释。”①客观讲,这些建立在“美学—哲学”基础上的艺术思考为当时中国电影提供了丰富多样、今天看来依然经典的电影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可以看作是在计划经济和国营体制的社会经济组织系统中,由政治精英和艺术精英的社会关系网络形成的创意阶层所凝聚的美学共识。 其后,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及至90年代中期,关于类型电影的讨论,关于以第五代为创作主体的“新电影”“新民俗电影”“新写实电影”的命名,②为中国电影美学提供了更多元的观照角度。但就美学认知肌理而言,笔者以为,依然是在“美学-艺术-电影”的关系中思考电影与历史、电影与现实之间的终极问题,只不过这样的研究旁支侧开,祛魅政治,或者花开两朵,返魅商业的另一姿态的精英表达。李陀先生曾直率坦承,“中国有十几个(探索片)已经够多的了。至于他们的作品够不够水平,这个另说,但起码他们追求的目标是先锋电影、实验电影。正因为如此,下一步就要注意娱乐影片了。……过去包括我在内,都是在谈娱乐片时没有把文化变革上的因素考虑在内。现在他(陈犀禾——笔者注)把娱乐问题提到一个非常高的意义上来理解,这就是中国当前出现的消费文化、娱乐文化”。③之所以有如此局面,一方面经济改革虽带起了消费文化和娱乐文化,但主流社会经济关系没有发生大的改变,特别是电影产销体制没有脱胎换骨的变革。旧体制所依托的意识形态依然有强大的约束力,总体上没有改变国营体制下,公家人身份的创作者,还未形成基于社群意识的自由职业者集团。另一方面,新的知识体系尚在萌芽中,新的知识阶层还处在成长的幼年期。因此,美学体验依然是新瓶旧酒,一种美学各自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