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代性”的迫切关怀使得研究者往往忽视某些影片中被抑制的超溢(excess)。这种模糊的偏离体现在对影片《阿凡达》(Avatar)的诸种解读之中。迄今为止,对于《阿凡达》的文本主题解读仍然停留在经典的“现代性”理论关照下。这些多种多样的解读大致归结于三种母题(motifs)及其变体:一种是以民族/国家为地缘政治主体为基本前提,强调现代文明对财富的无止境追求所导致的灾难性后果。此类解读往往渗透着对于美国及其妄图塑造的全球霸权体系的深刻批判;一种是以“后殖民研究”(postcolonial studies)为出发点,将人类与异族之间的对抗转译为一个跨文化问题,从而描述殖民地少数民族反抗“他者”压迫的惨痛经历。此种解读会被迅速实体化为一类精神分析似的话语:我们究竟如何处理被压抑的创伤(the repressed trauma)以及如何面对时刻侵扰我的他者(the others);还有一种是依托“生态主义”理论话语反思“人类中心主义”的弊病以及阐释对于整体自然观的进一步关照。这种关怀体现在对影片中纳美人(the Na'vi)万物合一的生存状态的热切推崇。 但是,有一种斜目而视(looking awry)的方法似乎可以使我们摆脱基础性的偏见。拉康对于油画《大使》(Ambassadors)的精细解读的要义就在这里。通过对于画面中扭曲的骷髅的探讨,拉康强调的是主体性的扭曲如何被反射于凝视(gazing)的客观对象之上,也就是说,“凝视本身获得了客观的存在”①。也正是在这里,对于电影的文本分析来说,拉康的“根本不存在元语言”(there is no meta-language)指的就不仅仅是作者已死,没有一种预先设定的元思想;他同样指示的是读者已死,不存在一种超越文本语境的元位置。关于文本的解读始终渗透着某种作为其先验范畴(transcendental category)的“观者的凝视”。对于元语言位置的深刻怀疑迫使我们进行一种视差性的转变,至少对于《阿凡达》这部影片来说,采用一种“后现代”的视域已是题中应有之义。 本文旨在采取一种不同的理论视域解读《阿凡达》中所蕴含的后现代宏大叙事(postmodern grand narrative)。尽管将“后现代”与“宏大叙事”并置是如此的矛盾,诚如利奥塔所言,后现代的标志就在于“宏大叙事的解体”②。但在哈特与奈格里(Michael Hardt & Antonio Negri)的著作中,虽然远离了现代视域下的地缘政治、生产方式、阶级斗争的问题,但一种超越民族国家的主权形式却正在构型。正如《阿凡达》中由资本权贵、科学家与军队构筑的超民族国家组织对外星的远征一般,一种新型的全球秩序正逐渐浮上水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文将《阿凡达》影片的文本解读置于“帝国”三部曲的理论框架之内,以一种“斜目而视”的方式重新审视影片中蕴含的后现代话语的诸种元素。在本文中,我将检索《阿凡达》中的政治主权、抗争主体以及政治规划形式,以期对其做出有别于“现代性”理解的解读。 一、帝国:《阿凡达》中的主权形式 《阿凡达》以传统的个人英雄主义叙事为主要基调。影片的开头凸显出主人公杰克·苏利(Jack Sully)的落魄处境:由于之前参加海军陆战队而丧失了双腿,在酒吧与顾客发生冲突而被轰出门外,“悲惨的人生找不到奋斗的目标”等。随着两个类似于政府要员的人士出现,剧情开始进入交代故事背景的环节。杰克的双胞胎哥哥汤米(Tommy)本来是一位科学家,三年前加入了一项星际征战的计划,但在远征外星前三个月不幸去世。由于双方的基因序列相同,所以远征计划的组织者斯佛公司希望杰克能够代替汤米继续完成这个项目。杰克在潘朵拉星球结识了科学家格蕾丝博士(Dr.Grace),并在她的帮助下开始学习操纵一种用人类基因与当地纳美部族基因结合创造出的“阿凡达”的混血生物,企图以此打入纳美族内部。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随之而来,作为征战外星的领导者,影片中并没有交代任何特定的民族国家身份。而是将领导阶层含糊地描述为一个特定的混合体——作为资本权贵代表的斯佛公司及其领导者帕克(Parker),作为军事力量代表的防卫队及其领导者上校迈尔斯(Myers),以及科学家团队及其领导者格蕾丝。在主人公杰克登陆潘朵拉星球之后,影片特意用杰克的一段独白来交代此行的不同:“在地球上,这些军人没什么特别,仅仅为自由而战;而在这里他们只是雇佣兵,领钱做事,为公司打工。”也就是说,作为资本化身的公司实质上是这场外星征战的始作俑者。 随之开展的剧情更证明了上述论断。为了得到潘朵拉星球上的稀有矿物“unobtanium”,公司组织了军事力量和科学家来保障星际远征的成功。也正是在这里,传统的科幻电影塑造的作为民族/国家的地缘政治的主体隐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涉及超国家机构、跨国公司、科学家、军事团队和其他力量所汇聚成的弥散的网际权力(network power)。这种新的主权形式自始至终贯彻在影片的始终,无论是格蕾丝所领导的阿凡达计划对于纳美族人生活的渗透,还是上校迈尔斯对于纳美人的暴力征服,主权不再奠基于传统的民族国家政体,而是通过诸种力量之间的合作来展开统治。诚如哈特和奈格里所强调的后现代视域下的主权变迁,一种新的主权形式——帝国正在我们眼前不断实体化,“主权采取了一种新的形式,由一系列的民族国家以及超民族国家机构在单一的统治逻辑下结合起来”③。这种新型的主权奠基于资本不断的扩张,由于资本“自身的舞蹈”不断超越其自身的边界,帝国作为跨政体的资本全球化的形式有着其内部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