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语的体貌①问题,前辈时贤已从“体”的内涵、汉语体范畴的有无、汉语体标记的类型等多个角度展开了讨论。陈前瑞(2008)对国内外的相关研究做了全面、详细的介绍,并在前人基础上建立起“汉语四层级体貌系统”。陈文所谓的“体貌”包括:“1)汉语中由谓词内在语义特征构成的情状类型(situation type);2)由补语性的‘起来、下去、完、好’及词语重叠等半虚化成分所表示的语法意义;3)更为虚化的‘着、了、过’等所表示的语法意义。”[1](P6)陈著主要以现代汉语作为研究对象,而上古汉语的体貌表达与现代汉语颇不相同。左思民(2007)指出:“现代汉语中最常用、最典型的时体合一标记‘
、着、过’,体标记‘起来、下去’,不仅在上古汉语中尚未出现,而且与它们功能类似的词语在上古汉语中也尚未出现”,“现代汉语的时体标记和上古汉语的时体标记具有显著的系统性差异”。[2]梅广(2015)认为,“上古汉语的基本动貌②皆由动貌动词(如‘毕’、‘已’等)或事件类型本身决定”;[3](P438)“上古汉语可能只有所谓语词层次的动貌(lexical aspect)概念,而没有IP(Inflection Phrase)层次的动貌(grammatical aspect)概念。”[3](P451)魏培泉(2015)提到,“上古汉语可以证实为时体标记的只有完成体和经验体”,[4](P236)“古汉语的完成体基本上是以副词‘既、已’来表达的”;“上古汉语没有经验体‘过’,当时功能大致与现代汉语经验体‘过2’相对当的是副词‘尝’和‘曾’。”[4](P237)魏文把“既、已”和“尝、曾”视为“时体标记”进行了专门讨论,和梅广(2015)略有不同,但这些标记也属词汇层面,因而本质上梅、魏对上古汉语体貌的基本认识是一致的。 我们根据动词的语义特征,将上古汉语动词概括为[+动态][+变化]类、[+动态][-变化]类和[-动态][-变化]类。③其中,[+动态][+变化]类动词(如“破”“成”等)的词义中通常包含了动作时间上的终止点,表示某动作经过某一时间临界点之后使某相关对象的状态发生改变,具有“动态”“完结”的特征;[-动态][-变化]类动词(如“若”“犹”等)的词义中通常不包含动作时间上的终止点,表示某种已经存在的状态基本不变地保持下去,具有“静态”“持续”的特征;而[+动态][-变化]类动词(如“执”“乞”等)虽然具有“动态”的特征,但通常只是对某动作过程的描述,并不包含明确的时间临界点,其时间特征不能一概而论。借用Vendler(1957)对动词时间结构的分类,[5]上文提到的“破”“成”等属于“达成动词(achievements)”,“若”“犹”等属于“状态动词(states)”,“执”在“状态动词”和“达成动词”之间游移不定,“乞”则一般只作为“活动动词(activities)”。郭锐(1997)指出:“过程时状实际上可以看作带有体算子(aspectual operator)的谓词性成分,非过程时状可以看作不带体算子的成分;而不同的体又可看作由所带体算子的不同造成。”[6](P172)我们认为,动词能与怎样的时间性标记(temporal markers)④搭配,取决于动词自身的体貌特征,时间性标记不会赋予动词新的体貌特征,而只负责将其内在的某种“体算子”的特性激活,使之凸显。基于以上研究,本文以《左传》为语料,选取七个动作动词,考察其句法分布,观察它们在《左传》中被激活的情况,并分析其体貌特征差异。 二、《左传》中的时间性标记 综观以往研究,最为广泛使用的时间性标记当属以下两种: 第一种是“时体标记(tense-aspect markers)”,即具有时间意义的名词、副词、介词结构等。它们在句中既可以单独出现,也可以多个同时出现。 徐世梁(2001)对《左传》中的时体标记进行了比较全面的研究和归纳,[8]在此基础上,郑路(2008)做了更加细致的分类,并用表格呈现出来。[9](P144)我们根据本文需求对郑文的表格进行了删改,得到如下“时体标记表”:
我们对原表的改动包括:1.删去了原表中大部分“时标记”,只保留表示“将来”的“将”。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时”和“体”分属两个不同层面,多数情况下“时”对动词体貌特征的影响不大,只有将来时标记“将”与本文相关。李铁根(2002)提到,“已然和未然在语法上存在着明显的对立,已然标记和未然标记不能在句中谓语动词前后同时共现”。[10]所以“将”可以激活其后动词的“非完成”特征。2.删去了原表中“起始体”一类;把原表中“持续体”的名称改为“进行体”;⑥删掉了原表“完整体”中的“矣”,加入“既……矣”、“已……矣”结构;⑦并将“完整体”改为“完成体”,与“进行体”相对应。 第二种时间性标记是否定形式。郑路(2008)指出:“‘未’是一个包含体信息的否定词,表示情状所表动作或状态在某参照时间尚未实现。”[9](P132)类似地,郭锐(1997)认为,现代汉语中,区分过程和非过程形式上的依据就是其相应否定式中的否定词——“非过程成分都用‘不/别/甭’来否定;过程成分都用‘没(有)’来否定”,[6](P163)并特别说明,“上古汉语中有‘不~’和‘未~’两种基本否定形式的对立,因此可以说仍有过程和非过程的区分。”[6](P174)所以,否定形式也是一种标记性成分。 不过,仅凭以上两种时间性标记尚且无法满足对动词体貌特征的激活,所以我们又从语料中提取出如下几种辅助标记: (一)前提/条件小句
例(1)中的“筑室,反耕者”是“宋必听命”的前提条件,虽然前提/条件小句所叙述的通常是虚拟事件,但由于此类小句必然关联某种结果,不论是否真实,只要结果产生,就要求前提/条件小句中的动作已经完成。所以此类标记激活的是前提/条件小句中动词的“完成”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