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作品转换成影像存在众多形态,有电影、纪录片、文化专题片等,它们通过改编文字符号的作品提供了鲁迅思想的新载体,也通过再创造延伸了鲁迅形象及其作品的影响力。在背负着改造国民性格巨大负荷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化语境中,鲁迅一直被视为深刻见地和勇敢担负的现代思想者,他的作品被视为需要后来者上穷黄泉下碧落苦苦探索的现代思想库,以鲁迅作品为底本的影像改编作品大部分呈现出深刻和严肃的反思性,沉重、紧张和冷峻被视为情感基调。动画短片是有别于鲁迅影像主潮的一种存在方式,它们扩展性地展示了鲁迅作品的浪漫精神、谐趣风格和再创造余地。1991年为纪念鲁迅,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改编了《铸剑》,取名为《眉间尺》①的木偶动画片成为中国动画史上独特风格的动画影片;近年,在东京工艺大学的毕业作品再度尝试鲁迅作品的动画短片改编,这部与鲁迅作品原作同名的《阿长与<山海经>》②通过绘制动画展示了鲁迅作品动画影像的多样性和新尝试。两部时隔二十多年的作品提供了鲁迅影像的观念和形态的另一向度。 一、题材与符码:童趣和童话 首先,两部作品共同的改编基础都是选择鲁迅作品中跳脱社会现实的民间传说,另行开辟成人世界之外的儿童题材。它们共同着眼于挖掘原作中的儿童元素和童话思维,塑造儿童形象,表达童稚情趣。作品延续了中国动画电影传统,把儿童作为动画电影的目标观众,将儿童生活视为动画的基本取材,将渲染童趣视为动画的审美诉求。《眉间尺》以中国历史传说中干将莫邪为楚王铸剑,结果反遭残害,儿子长大为父复仇,不畏强权淫威的勇敢抗争故事为素材而改编。眉间尺以无畏的姿态对抗强暴,立意复仇,既表达了反抗的坚决态度,也隐含着寻求社会正义和公平的政治合理性。影片中的眉间尺形象成为替父报仇,伸张正义的英雄少年榜样。而《阿长与<山海经>》则塑造了近现代文化转型过程中不断寻找趣味的活泼聪明、不掩稚气的儿童形象,在排斥刻板教条私塾教育过程中,表现天性追求,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儿童处于成长过程的低龄阶段,不具备成人的人生经验,理性意识尚不完全,认识世界和理解事物常伴有幻想;儿童世界不同于成人世界,其直感、真挚,充满了未被规制和驯化的奇思妙想,常成为成熟、世故和虚伪的负面成人世界的反衬。赞美童年是成年人缅怀未被压制和遮蔽的自然天性的曲折心理反映。由此,塑造儿童形象,隐含着对成人的懦弱、畏惧以及在蝇营狗苟的庸常生活中逐渐丧失人之自然天性的批判和反思。 两部作品都能抓住儿童性格塑造不同特点的儿童形象。不管是传说故事中的眉间尺,还是生活空间中的少爷鲁迅,他们都有着孩子的好动品性,对自然界和未知世界充满了探索兴趣,并在探索过程中逐步建立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树立价值观。如《眉间尺》中眉间尺逐渐长大过程中特意设置接触动物的场景。躲避在市井外的眉间尺虽然没有伙伴,但他在接触自然的过程中接触到美丽的小鸟和丑恶的蟒蛇,他用不同的方式与不同动物确立或敌或友的关系,也在此过程中分辨美丑善恶,借此确立对世界的基本价值判断,养成自身品性。而《阿长与<山海经>》中的少爷在被私塾老师打手板,被家长关禁闭,自由天性受到压制时,无意间撞见充满奇幻和美妙想象的《山海经》,书中那些生动的动物,类动物的半人半神形象,以及关于民族文化生命图腾的神话和传说,给予未经世事的孩童以生命觉醒的启迪,在他被迫接受的枯燥、刻板的成人意义教育之外恢复到自然和神秘的生命本位。这些孩童形象的刻画都抓住了符合孩子成长过程的特点和成长规律,也能贴近儿童的天性。 这两部短片不仅塑造了真实真诚的儿童形象,还遵循儿童心理特征来展开故事,尤其着眼于鲜活和动态的感觉。眉间尺在抚养他的养母前的亲昵撒娇,在长大后对真正的宝剑的渴求都展示了儿童的生活形态。而影片中的蟒蛇、小鸟及落叶都被赋予生命质感的物象,与影片中的人物及观众的心理相契应,使人与动植物和周围环境构成整体氛围的生命感应,相互应和的共通气场。而隐形宝剑的灼人的光亮、自杀时宝剑上陡然出现的冷光。这些场景和细节更表现了触染性和交感性的儿童心理、性格及孩提的感受和体验。与之相似,《阿长与<山海经>》也突出和强调感受,注重通过具有感觉意指的视像符号来表达鲜明和突显的感受能力。如调皮的孩子在私塾读书,趁着老师瞌睡时扔纸团,飞来飞去的纸团跃动着,表现了儿童的活泼天性;少年鲁迅在学校遭打手板后,回家摊开的小手中间是一道赫然的红色;少年鲁迅在入神看《山海经》时,书中画着的鱼、羊从书本中出来,并与他一起嬉戏的场面生动而具象地体现了孩童的幻想世界和心理特点。这些超现实手法既体现了儿童灵动的生命形态,通过打破人类社会和动植物世界的界限,使生命的情感和精神得以沟通和交流,也在更深层面复现了儿童的心灵世界。影片中此类未为成人理性思维界定或者概念化的、停留在社会陌生化状态、却是超越了以人类为中心和故步自封的狭隘的生命样态,体现出更宽广的尊重生命多样性的创作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