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闪回(flashback)已经出现了近百年，且获得了愈来愈普遍的应用。萨拉·克兹洛夫(Sarah Kozloff)甚至认为：“如果有一个电影技法值得对其实践和理论进行严肃的专著研究，那就是闪回。”①而对电影中闪回的严肃、系统的研究始自莫林·特里姆(Maureen Turim)出版于1989年的著作《电影中的闪回：记忆与历史》(Flashbacks in Film:Memory and History)。 莫林·特里姆对闪回的定义是：“在闪回的经典形式中，闪回出现于影像从现在转入过去的时候，可理解为一种故事叙述或主观回忆的方式……在最普遍的意义上，闪回是对发生于此时之前的影像或影像片段的表现。闪回关注的是电影叙事流中介入现在的过去。”②而路易斯·贾内梯(Louis Giannetti)的《认识电影》(Understanding Movies)一书对闪回的解释是：闪回是“一种剪辑手法，用一个或一系列描述过去的镜头插入描述现在的镜头中”③。由此可见，此二人对闪回的认识大致相同，这也代表了对闪回的主流认识。特里姆曾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闪回在电影史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④她的答案是：记忆与历史。特里姆对闪回的研究范围止于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电影，而从电影中闪回的迄今为止的整个历史实践来看，其功能非常多样、形态也十分丰富。作为当代电影中最常用的技法之一，闪回形态的发展已经突破了一些传统认识，因而有必要对电影中闪回的实践进行进一步的观察及理论思考。 一、吸引力电影与闪回的早期形态 对于电影中闪回这个词的起源，莫林·特里姆经过考察后指出：“电影中的闪回一词可能来源于力学和物理学，闪(flash)和闪退(to flash back)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得到使用……闪回一词直到电影出现后才有，而且是在这种电影手法出现了十至十五年之后才出现的……闪回一词是在电影的批评、写作领域获得应用后才作为术语普遍应用于文学和戏剧中的。”⑤电影中最早的闪回应用可见于法国导演费迪南德·齐卡(Ferdinand Zecca)1901年的短片《犯罪故事》(Histoire d'un crime)。这部舞台剧式的影片时长只有5分10秒，该片依次展示的是：一个盗贼入室行窃，杀死了屋子里的男子；这个盗贼与朋友在咖啡馆聚餐时被警察逮捕；警察带这个盗贼看了被害男子的遗体，盗贼开始忏悔；盗贼在牢房里睡着了，他梦见/回忆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该片在第1分42秒到3分4秒之间，以闪回的方式展示了这些经历(梦境/回忆的画面被以画中画的形式显示在牢房的墙壁上)：他与家人在一起，他与家人及朋友吃饭，他与朋友在酒吧喝酒。这个梦境/回忆结束后，警察进入牢房带走了盗贼，并对他执行了死刑。同时期的美国影片中，埃德温·鲍特(Edwin S.Porter)1903年的《一个美国消防员的生活》(Life of an American Fireman)的开场，也是通过在影片主画面中插入更小尺寸的画面的方式，展示了一名消防员的梦境/想象/回忆。 不过有电影学者认为，美国电影人大卫·格里菲斯(David W.Griffith)的电影最早使用了闪回⑥，因为格里菲斯在1911年12月声称自己发明了“switchback”的电影技法。莫林·特里姆却敏锐地指出：“这个术语也有平行剪辑的意思，但有的历史学家将其与闪回等同了起来。”⑦汤姆·甘宁(Tom Gunning)也不赞同格里菲斯的电影最早使用闪回这种说法，他认为：“闪回与对角色记忆的表现在格里菲斯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一个老年唱诗班歌手》(The Old Chorister,1904)就经由叠印的方式描述了一个老人对年轻时光的回忆”，而“在格里菲斯的电影中，直到1913年的《黑暗之屋》(The House of Darkness)中才出现闪回，且其中的闪回并不标示为角色的回忆”⑧。如今看来，特里姆和甘宁的表述更符合实情。汤姆·甘宁还提出：“大约在1908年，基于记忆形成故事的影片更加频繁地出现了。”⑨在流传下来的少数影片中，埃德温·鲍特参与执导的影片《炉边回忆》(Fireside Reminiscences,1908)就颇有代表性。 《炉边回忆》的开场展示了一个贵族家庭，这个家中女主人的哥哥来探望她，两人拥抱在一起。女主人的丈夫见此情形，以为妻子有了外遇，不由分说就和妻子的哥哥扭打起来，并赶走了妻子。三年后的一个晚上，这个丈夫坐在壁炉边小憩并陷入了回忆(他回忆的内容被以画中画的形式展示在了壁炉处)，他回忆到妻子的笑脸、他与妻子恋爱时的甜蜜、他俩举行婚礼时的幸福、妻子抱着女儿时的喜悦、他赶走妻子时的冷酷、妻子在大雪天被冻晕在路边的悲惨。此时，管家叫醒了他，打断了他的回忆。管家告诉他，家门口来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他的妻子，他们一家三口拥抱在了一起。与前面所举的电影案例相比，该片以画中画形式展示的内容重现了之前男主人公赶走妻子的一场戏，显示这部分内容中至少有男主人公回忆的成分。 作为美国早期电影研究领域最优秀的学者之一，汤姆·甘宁的研究一向以严谨、睿智为业界所推崇。不过，莫林·特里姆对英国短片《一个老年唱诗班歌手》中闪回的看法却与汤姆·甘宁不同。她的结论是：1910年之前电影中的闪回并不容易辨认，《一个老年唱诗班歌手》中闪回应用的模糊性使人“难以区分影片中到底是真的闪回还是在展示人物的想象画面”⑩。就这一点来看，特里姆的结论更接近实际状况。1910年前电影中的闪回应用几乎都带有模糊性，可以将其视为闪回，也可以将其视为人物的梦境或想象。《炉边回忆》虽然用影片名字“Fireside Reminiscences”和之前镜头的重现提示这部影片展示了主人公的回忆，但因为这个闪回部分是主人公睡着后出现的，所以其中有没有梦境或想象的成分也就具有了解读的歧义性。换句话说，《炉边回忆》中的闪回应用虽然比《犯罪故事》、《一个老年唱诗班歌手》中的闪回应用更自觉、更明确，但仍带有少许模糊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