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理查德森(以下简称理查德森)无疑是当今最为优秀的电影摄影师之一,曾六次获得奥斯卡最佳摄影奖提名,并凭借《刺杀肯尼迪》《飞行家》《雨果》三次获奖。成名之前,他在好莱坞的底层打拼,在中小成本电影中担任摄影助理,也进行电视纪录片的拍摄,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工作给他带来了机会。在拍摄纪录片The Front Line:El Salvador之后,被导演奥利弗·斯通相中,邀请他掌镜其第二部影片《萨尔瓦多》,从此开启了电影摄影师生涯。 在理查德森的摄影创作中,与奥利弗·斯通合作十余部电影,包括《刺杀肯尼迪》《生逢七月四日》《华尔街》《野战排》《萨尔瓦多》《不准掉头》《尼克松传》《天生杀人狂》《天与地》等;与马丁·斯科塞斯合作《赌城风云》《禁闭岛》《闪亮之光》《飞行家》《雨果》《乔治哈里森——活在拜金世界》等;与电影鬼才昆汀·塔伦蒂诺合作拍摄《杀死比尔》(1、2),《无耻混蛋》《被解放的姜戈》《八恶人》等。三位导演的影片风格强烈,对于影像氛围、节奏的偏好也各有不同。但无论是奥利弗·斯通“越战三部曲”的纪录质感,《天生杀人狂》《U型转弯))中对于色彩运用的实验;马丁·斯科塞斯《飞行家》《雨果》中华丽的光线效果与长镜头;还是昆汀·塔伦蒂诺《杀死比尔》系列的漫画风格,《被解救的姜戈》《八恶人》的西部片氛围……理查德森都用属于他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完美的诠释,在风格气质截然不同的影片中留下独特的影像烙印。 理查德森被誉为好莱坞至今为止摄影风格最为多样化的电影摄影师。他熟悉美国电影产业体制,经验丰富,善于拍摄大场面,尊重并配合制片人的商业诉求,能拍主流商业大片,也在风格迥异的各种类型片中得心应手。比如《天生杀人狂》《杀死比尔》等影像就可称得上是某种后现代风格的代表,摄影手段不拘一格,技巧娴熟沉稳,又可以在很多极致的影像表现中游刃有余。① 一、光线动机:一切从情绪出发 绝大部分电影摄影创作中,在光效设置上,都会从光线“动机”开始,从主光的光源和方向进行考虑。与之相反,理查德森通常不寻求光的“动机”,而是基于他对故事的理解,基于故事发展过程中的情绪和氛围进行光线设置。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顶光和背光,在演员的顶部或稍后的位置,设置强硬的光线,将人物轮廓过曝,形成非常强烈的逆光效果。 《刺杀肯尼迪》中,检察官加里森独自坐在书房的红色沙发上,阅读刺杀肯尼迪一案的证词。此处运用了交叉剪辑的手法,将现实时空、刺杀事件发生后的法庭时空、事件发生时空糅合在一起,汇聚大量的信息。正如加里森的处境,面对庞杂混乱的线索,抽丝剥茧,寻求真相。此处的三个时空采用不同的饱和度及影像质感进行区分:法庭时空较低的饱和度;刺杀发生时空高反差高噪点的粗劣黑白影像;加里森刚刚进入书房,整个画面笼罩在暖黄色的柔和光线中。在经过交叉剪辑法庭时空与刺杀时空片段后再次回到现实时空,加里森依然坐在沙发上继续阅读证词,此时光效已经发生变化,并没有交代缘由。一束强硬的顶光从演员上方照下,后景暗部几乎没有细节。强光在皮质的红沙发上形成大块的高光反射,加里森的白衬衫也出现了大面积的过曝。被警方逮捕的嫌疑人奥斯华一身浅色囚服接受审讯时的画面则更为夸张。光源设置在演员上方稍后的位置,奥斯华笼罩在一束不真实的强光中整个人过曝,并使用promist制造了高光绽开的效果。这本是摄影创作中的大忌,但在此处,反常规的光效营造出不安的氛围,看似寻常的线索下涌动着的巨大阴谋。理查德森在本片进行人物布光不仅采用经典的伦勃朗人物布光法,并且创造性地将顶光垂直照射人物运用到了极致。这种布光法经常在演员头顶形成月光照射似的“弧光”效应,增大了受光区和背光区的高反差系数,这种类似于审讯室般或者探照灯般的强光照射,一方面暗示了对犯罪现场和犯罪分子的震慑以及对真相的搜索,同时营造出了一种梦境般的虚幻感。② 奥利弗·斯通显示出对此种照明方式特别的偏爱,有些时候使用功率巨大的灯光设备,甚至对演员都是巨大的挑战。“拍《天生杀人狂》的时候,我想托米·李的头发被烤着了,不是开玩笑。那种光线能熔化一切……还记得乐丽去为安恩干活时人们在她头发上捉虱子吗?她当时就在现场,用的是高强度的照明。拍奥斯瓦尔德的戏的时候我们也用了不少这样的灯光——这跟审讯差不多,直打在被照物上。我们第一次用这种光是在拍《门》的时候。我们差点把瓦尔·基尔梅尔的脑袋烤掉了,有些演员受不了,戴比·雷诺德斯(在《天与地》中饰演史蒂夫的母亲)走过来对我说:‘你要知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用古老方法给一部现代影片打光。我们得习惯脸上戴着几镑重的化妆站在那儿,让照在你脸上的灯光烤化,而你还必须像一个斗士那样站在那儿忍受这一切。’”③ 在与奥利弗·斯通的数次成功合作之后,理查德森展现出的高超影像水准被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看中。“那是2002年,为了说服片约不断的理查德森掌镜《杀死比尔》,昆汀动了一番脑筋,最后他在当年的情人节那天将剧本连同一束玫瑰一起送到了理查德森的家中,理查德森只好就范。”④ 《杀死比尔》无疑是一部带着强烈昆汀风格的影片,淋漓的暴力与鲜血,跳脱的视听语言,高饱和度色彩的运用,都带着明显的“昆汀”标签。但其实《杀死比尔》也留下不少理查德森的标志性影像印记。昆汀是非常个人化的导演,对于影像风格、镜头运动都有非常明确的想法,但提及光效的运用,昆汀表示他几乎没有做什么工作:“我喜欢鲍勃(摄影师罗伯特·理查德森)带来的效果,他的氛围感太特别了,我还喜欢他火辣的光线,我真的太他妈喜欢了,这将我的工作,带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层次。”⑤影片中充斥着大量的血浆在强逆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减少了血腥与暴力的成分,呈现出戏剧化的形式感。为了削弱影片中过于血腥的场面带来的不适,影片后段“新娘”百人斩一场戏,使用了黑白影像,削弱血浆喷射带来的冲击。理查德森用更加强烈的硬光,将喷射的血浆完全打透,形成过曝。增加人物面部的光影反差,弥补了由于使用黑白影像可能造成的视觉冲击力的削弱。 对于人物面部光线的处理,理查德森往往更偏向于使用柔和的光线,在背光或顶光足够充足的情况下,使用反光板在演员下方将光线进行反射对面部亮度进行补偿。 如《无耻混蛋》中,纳粹军官与农夫皮瑞拉帕蒂在小屋中的角力,使用强光照射在演员之间的木桌上,桌上的光线反射提亮演员面部,造成轻微的底光效果,精确地调整了房间内的灯光亮度,达到内外平衡,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景处于正确的曝光,扩展了画面的空间。窗外祥和的村庄风光与屋内紧张的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