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6)02-0008-09 费穆(1905-1951),原籍苏州,生于上海。曾在法文高等学堂学习,初任职于临城矿务局,因爱好电影而经常撰写电影文章,进而创办电影刊物,最后便放弃原有工作而到电影公司翻译英文字幕和编写说明书。1932年在上海正式成为联华公司导演,第一部作品是《城市之夜》。1951年在香港逝世。其未完成的遗作《江湖儿女》由朱石麟和齐闻韶以联合导演的名义拍成。 费穆导演逝世的时候,还不到45岁,故此他一生之中只编导了十多部电影,而现在可以看到的不过寥寥数部;但是,单从1930年代的《天伦》和1940年代的《小城之春》的成就来评价,他绝对是一位伟大的中国电影艺术家。 一、《天伦》——诗意的风格 费穆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是1933年的《城市之夜》,1935年的《天伦》是他的第四部作品。那本是一部默片,并无对白,只是拍好后加上音乐,编剧是钟石根,内容叙述清末在江南某镇,一名久别家乡的浪子(尚冠武)飞骑赶来,与临终的老父相见,老父遗言要他好好抚养子女,而且把慈爱推己及人,使他幡然醒觉。二十年后已是民国,他与妻子(林楚楚)也老了,还添了小孙儿(黎铿)。但他的儿子(张翼)和媳妇(黎灼灼)只知骄奢挥霍,忘却了做父母的责任。就在儿媳替他举行的一次豪华寿宴上,他触景生情,忆起当年老父的遗训,便带着全家迁往乡间,从事收容老人和教养孤儿的善举,儿媳因不习惯乡村生活,终于与他决绝离去,女儿(陈燕燕)也因嫂子的鼓动,私奔去了。两老便只好把孤寂的感情寄托在收养所的孤儿和老人身上。这样又过了多年,孙儿长大(郑君里)并娶了妻子,因为父母责怪他们不能克尽子妇之道,他们便来投奔祖父。原来私奔的女儿亦因遭人遗弃,重返老父膝下。操劳过度的老父病倒了,他把孤儿院交给孙儿代管。孙儿为了治祖父的病,动用了公款,事为祖父所知,仍当众宣布了孙儿的错误。最后,在他临终时,他又用他父亲的遗言教诲儿孙们要实行推己及人的博爱。
图1 费穆1930年代于上海书房 不过,《天伦》现时还留存的只有在欧美发行的删节版本,全长50分钟,此原来的长度少了恐怕有30分钟,所以上述很多情节都给删掉了,看起来故事便有点不清不楚。欧美版《天伦》的中文说明亦很明显是从英文说明翻译过来。据《中国电影发展史》的影片目录所记,《天伦》的导演是费穆和罗明佑,但在欧美版《天伦》内,导演却写罗明佑,费穆竟然变了副导演。不过,幸而英国电影学院于1980年在伦敦一家电影院的仓库重新把这个欧美版发掘出来,否则一部优秀的中国电影又湮没了,这实在是值得我们惭愧的事情。
图2 《天伦》1935年 《中国电影发展史》认为《天伦》是罗明佑主张拍摄的一部封建守旧的电影,这点指责恐怕是过于片面。不过,就内容来说,《天伦》确实是道德教育意味很浓厚的。影片主要是宣扬儒家的仁孝及恕道。影片中不少说明都来自《论语》,好像“父母在,不远游”、“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等。影片集中歌颂伟大的父亲与祖父的形象,儿子和孙儿都有不肖与不孝之处。这样的观点出现在1930年代那样反封建、反旧礼教家长制的时代,难免会受到抨击了。不过,内容或许有值得争议之处,但在形式和技巧上,导演费穆的成就却是令人折服的。 《天伦》的序幕先以牧羊人寻找迷失的羊儿来作为浪子回头与及仁慈之道的起兴。跟着便以一连串极为精美的影像来拍摄儿子飞骑回家去听老父弥留的训诲。儿子下马、马首嘶鸣、儿子跑入家门的几个镜头更充分显示出摄影师黄绍芬的卓越构图意识。 祖父去世之后,费穆便以鸟儿哺雏、清朝的黄龙旗转为民初的五色旗来比兴新一代的成长。小孙子(黎铿)躺在草原上,对着羊儿吹笛子的一组镜头,亦富有抒情的诗意。 全片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是儿子替父亲做大寿的一场。在一个细雪的冬天、热烘烘的成排烧猪、人来人往的铺张做菜、在炊烟之中闹哄哄地蒸糕、倒酒、亲友们猜拳、赌博喝酒,精巧的场面调度配合镜头运用,铺排出一个热闹非凡的寿宴,而老父冷眼旁观,却为儿媳的过份铺张而不安。再看见窗外大雪之中,一对贫家爷孙的凄酸,更幻想到那是自身未来的写照,不禁满怀忧虑。 其后,老父回乡主持孤儿院,影片往往以低角度镜头来尊崇他,又以亲切的近镜来扫视贫困的儿童和老人。当老父病危,老母带领一群儿童下跪为他祷告,最后儿媳都赶回来,老父康复,宽恕儿媳的不孝,并对众人谆谆训诲。孤儿们都向他鼓掌,并齐齐唱起天伦歌来颂赞。这些场面,费穆和黄绍芬都处理得相当感人。 《天伦》的内容虽然着意歌颂祖宗之德,教化意味浓厚,但在形式和技巧上却建立了上乘的艺术风格,典雅庄重而又善于运用比兴意象,正如诗经中的“雅颂”一般。此外,在费穆指导之下,演员都有极为自然细腻而动人的演出,这种平实中带有风格化的演技,在那个夸张的年代,实在难能可贵。从《天伦》里,我们已经可以清楚看到费穆那种诗意的风格,与后来的《小城之春》实在是一脉相承的。(有关费穆其他的作品可参阅拙著《电影赋比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