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06.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891(2016)02-0095-06 “七人影评”是二战后香港“光复”的电影批评新起点,这是由南移香港的左派文艺工作者夏衍(梓甫)、瞿白音(慕云)、韩北屏(逵君)、叶以群(逸君)、周钢鸣(达之)、洪遒(蔚夫)、孟超(萧然、潇然)①合作组成的集体电影批评,主导当时香港电影批评的写作路向和写作范式,对于香港电影批评影响深远,是香港左派电影批评的里程碑。另一方面,“七人影评”努力将香港电影批评纳入整个中国电影批评的系统,成为后者“其中一个特殊而带地方色彩的部分”②,而“七人影评”的批评话语相当程度上也是对整个中国电影问题的表述,正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批评的一种预演。 “七人影评”据有的是香港大众报章副刊的电影批评专栏空间,有着明确的作品批评定位,③显着的有限篇幅限定;同时,作为中共直接领导下的左派批评写作,④承接三十年代左翼电影批评的观念模式,并接受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洗礼,有着更加自觉的政治意识形态批判意向,更加清晰的电影实践指导意图。显然,立足于香港《华商报》、《华侨日报》、《大公报》、《文汇报》副刊的“七人影评”,⑤具有更加广泛的民众认同,是“当时最具影响力的电影专栏”[1]147,也是“当时脍炙人口的文艺评论”[2]175,还是“香港第一个著名的集体影评的群体”。[3]168对于“报章专栏文化”盛行的战后香港,⑥“七人影评”有其深远的批评影响,“对电影工作者和电影观众的影响很大。”[2]175 1948年1月28日,署名梓甫、萧然、达之、逸君、逵君、蔚夫、慕云的《滚滚江流起怒涛——〈一江春水向东流〉集评》刊登在《华侨日报》,由此开始“七人影评”的批评征程。⑦此后,这样联合署名或以“七人影评”署名的左派集体批评,随即占据香港电影批评的话语中心。“七人影评”的选题和写作都经集体讨论,“把每次的意见集中记录起来”,“正面而又严肃地对于所评的影片说出是好是坏的真实话,抓着痒处,言之有据”,“是一种保留一定个性的有组织行为”[4]168,其批评广度和深度都远胜当时香港报章的“广告式影评”。⑧ 值得提醒的是,“七人影评”虽是集体合作的产物,但并非“无中心”或“平均化”,而是一直由其“主脑”夏衍把关,“在发表前都经夏衍过目,其中绝大多数文章经他亲笔修改”[5]290,或曰“文稿发排前,夏衍这位电影老内行以报纸主笔的身份校改过”[6]107。某种意义上,“七人影评”可视作夏衍主导的集体形式批评。另一方面,《七人影评》的实质在于“文艺战线”的统战,与“粤语集评”一样,是中共领导的香港电影界政治统战活动之一(夏衍自白“党要我做的是统战工作……捎带着给《华商报》和《群众》写一点文章”[7]384),“其中政治话语的作用不可低估”[8]375,“带有太强的政治功利性”[4]169,自然不同于没有党派政治前提的纯粹艺术批评。 “七人影评”的批评视野相当集中,基本限于香港上映的中国电影、苏联电影、美国电影,尤其前两者。其批评中心,与《电影论坛》相近,同样围绕中国、苏联、美国三者电影问题而构筑,但极少专门论述美国电影,往往在评论苏联电影时“顺手一枪”乘便评判。就历时性演进而言,“七人影评”初期稍侧重苏联电影批评,后期侧重国产电影批评。大致梳理《华商报》、《华侨日报》、《大公报》、《文汇报》的“七人影评”,可列表如下⑨:
由表可知,“七人影评”的批评出发点基本接近于三十年代左翼影评,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指导下,更强调介入推动中国电影的现实实践,而非囿于艺术争鸣;在阶级政治观念的统辖下,把苏联电影确立为正面“教材”,把美国电影确立为反面“毒素”,不断固化二元对立的批评模式;用诸于国产电影批评,则相应地确立正面的“进步”、“先进”、“光明”电影与反面的“反动”、“没落”、“黑暗”电影的对立话语;尽管存在失之偏颇的狭隘,但同时也具有明快利落的爽畅。 “七人影评”的开篇之作《滚滚江流起怒涛——〈一江春水向东流〉集评》,正是泾渭分明地进行批判与赞颂,“雄辩地告诉一切糊涂的电影工作者”:一方面谴责国民政府官方电影的阴霾,“一股腥臭的黑旋风,吹、吹、吹,卷、卷、卷,把整个艺坛(包括电影和戏剧)吹卷得天愁地惨,昏暗无边”;一方面称誉左派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是插在战后中国电影发展途程上的一支指路标”,“这才是观众所喜爱的!”“它答复了‘中国电影难以企图世界水准’的自卑论调”。[9]由于注重联系阶级典型,“七人影评”习于电影作品中的人物定性,界定“作为进步与光明面的张忠民和他的一群战友”、“作为官僚资本代表人的庞浩公”、“呼风唤雨,八面玲珑,与特殊任务结托的女人王丽珍”;而这种阶级典型不够突出和鲜明,“七人影评”则可归罪于创作者或者创作环境,对左派电影工作者倾向于理解劝勉,对右派电影工作者倾向于批驳指斥,于是宽容相待电影导演蔡楚生和郑君里,“假如我们的猜测是不错的话,那么这一切的可疵议的地方,与其视之为作者的歪曲或观点不清,不如归之于作者所处的时代环境的罪恶,使作者盲和瘠了。”[9] 基于这样一种批评维度及其实践,“七人影评”先后推出了关于苏联电影《丰功伟绩》、《评霓裳新舞》、《政府委员》、《江湖奇侠》、《乡村女教师》和美国“反苏电影”《铁幕》的评论;而对于中国电影则内地电影和香港电影并重,既关注内地联华影艺社出品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文华影业出品的《艳阳天》、国泰影业出品的《忆江南》、昆仑影业出品的《关不住的春光》,也留意香港永华影业出品的《国魂》、《清宫秘史》、《大凉山恩仇记》和大光明影业出品的《野火春风》,具有一定的“在地化”意识,乃至倡言“应该重视”和“协助”香港所处“粤语系的广大人民”的粤语电影发展[10],直至直接参与推动香港“反对伪片倾销运动”。有必要强调的是,“七人影评”对于所评国产电影的选择,绝非无的放矢,首重“进步意识”,选定左翼电影工作者主导的“进步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由蔡楚生和郑君里编导,《艳阳天》由曹禺编导,《忆江南》由田汉编剧(原名《哀江南》),《关不住的春光》由王为一和徐韬导演,《野火春风》由欧阳予倩导演(编剧正是参与“七人影评”的叶以群);次重本土影响,选中战后香港最具规模电影公司永华影业的所谓“思想内容都是反动的”[11]316《国魂》、《清宫秘史》、《大凉山恩仇记》。与此相应,“七人影评”对于所评苏联电影的选择,首重“进步意识”,次重“技术先进”;对于所评美国电影的选择,首重“反动意识”,次重“技术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