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客聂隐娘》里,导演侯孝贤讲了一个孤独生命的故事——青鸾舞镜。镜像中的影子直让青鸾亢奋不已,在不停的舞动中衰竭而终。借着这个故事,我们听到了聂隐娘的灵魂独白——“一个人,没有同类”。 这里不是要讨论《刺客聂隐娘》,而是这句“一个人,没有同类”的独白恰好引出了本文的主题,即人工智能科幻电影对生命体的想象。如果我们把整个人类看作是一个整体的话,在茫茫无边的浩瀚宇宙中,人类自己不也正是处于“没有同类”的孤绝状态吗?不过,与对镜成双的青鸾不同,我们人类借助于影像表达,幻化、想象出各种不同的生命体,从外星人(《E.T.》)到类人猿(《猩球崛起》),从蓝色的类人生物那威人(《阿凡达》)到海底的非地球高等生物(《深渊》),当然还包括以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为特征的形形色色的机器人(《人工智能》《我,机器人》《终结者》《黑客帝国》《超验骇客》等等),这些不同种类的智能生物不仅满足了人类对宇宙智慧生命的好奇与追问,而且,作为人类心智的对象化和物化表现,它们也直指人类的自我心理和自我认知。我们创造了这些人类的“他者”,并通过他们反观人类自身。 与其他纯粹的想象性智能生物不同,人工智能跨越想象和现实两界。在现实层面,人工智能指的是一项研究、开发、模拟和扩展人类智能的科学技术,它伴随计算机技术的发展而发展,其核心是对人类智能的模拟和开发,最典型的成果便是智能型机器和系统。1950年,英国数学家、计算机科学家阿兰·图灵发表了论文《计算机器与智能》,讨论了机器是否能有智能的问题,他不仅给出肯定的回答而且设计了著名的“图灵测试”,用以判断计算机是否已经获得智能。图灵的思考和方法受到普遍认可,为人工智能的探索奠定了哲学基础。与此同时,美国信息论创始人克劳德·香农提出计算机博奕理论,也为人工智能的提出奠定了基础。1956年,美国学者约翰·麦卡锡博士首次提出“人工智能”概念,并且认为智能机器(intellectual mechanisms)是人工智能发展的根本,也就是说要让机器的行为看上去像人类的智能行为一样。①这样,尽管人类早在19世纪就在文学作品中出现了对人造人的想象,如著名的《弗兰肯斯坦》,但是真正的机器人或者说人工智能的开发是从20世纪50年代以后开始的,它伴随计算机技术、控制论、信息论等学科的发展而展开。在几十年的研发过程中,围绕人工智能一直争议不断,起起伏伏。据报道,2014年6月,在英国皇家学会举办的“图灵测试”大会上,聊天机器人尤金·古斯特曼首次通过“图灵测试”,虽然这一结果很快遭到其他科学家的质疑,但它还是为图灵的人工智能设想投下了一束希望的曙光,②引发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新一轮热情。 目前,现实层面的人工智能仍然停留在弱人工智能时期,即计算机只能完成部分的智力活动,而强人工智能,即完全像人一样思考、推理的机器尚遥不可及。但在银幕上的虚构世界里,对人工智能的想象摆脱了现实的羁绊,它们借助于科幻的翅膀,将人工智能未来的多种可能性展现在人们面前。特别是自80年以来,数字影像技术推波助澜,电影中的人工智能想象更是恣意驰骋。近两年,科幻人工智能电影纷至沓来,《超能查派》《复仇者联盟2》《超能陆战队》《机械姬》《终结者:创世纪》等等,成为当下商业电影的主流类型片。在此,本文首先简要梳理一下科幻电影中人工智能的演进史,然后从一般性意义的角度理解人工智能想象的思想动机。我们要问的是,对人类而言,人工智能的想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象的演进:从机器到机器人 在电影史上,最早的人工智能想象始于一个机械装置,这就是弗里茨·朗的“人造玛丽亚”(《大都会》,1927)。在这部科幻巨制中,机器—人(Machine-Man)的形象引人注目,它有着金属般的闪光外表,埃及塑像式的面庞,在博士发明家路特旺的指令下,可以站立起来并缓慢行走。大都会统治者为了打消工人对“女神”玛丽亚的信仰,要求路特旺把机器人做成玛丽亚的模样。通过叠印技术,弗里茨·朗描绘出了一个精彩的机器人肉身化的过程。闪烁的电流和环绕在机器—人身体外上下移动的光环,象征了机器向肉身人类的转化。在气势恢宏并带有神秘色彩的音乐衬托下,人造玛丽亚的生成过程即使在今天看来依然动人心魄,展示出朗的超凡想象力和创造力。 人造玛丽亚代表了人类对智能机器人的朴素想象。至50年代,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出现,人工智能的想象正式扬帆启航。如果说人造玛丽亚依靠的是没有科学基础的纯粹想象,是机器与人的硬性组合,是必须用小连线勾连在一起的两个物种,那么,有了计算机技术和人工智能理论假设之后,银幕上的人工智能便有了思想基础和想象的方向,走上了智能他者之路。无论这个他者的形式有多少变化,其中一个不变的核心便是机器如何接近大脑,机器如何获得“人性”。 1965年,戈达尔在《阿尔法城》中描绘了一个被计算机控制的世界,超脑计算机“阿尔法60”成为人工智能想象的先行者。这里,导演向观众呈现了一个机器控制下的非人世界。三年后,《2001:太空漫游》(1968)向观众奉献了人工智能想象的另一个重要成果:HAL-9000(哈尔-9000)。作为一台计算机,它同样有着超强的计算能力,能够模拟大部人脑活动,控制着“发现一号”飞船的运行。不仅如此,它已经具有一定的情绪和反应能力,在它略嫌呆板的人工声音背后,有着难以掩抑的自负和骄傲。实际上,影片最充满故事性和戏剧性的部分也就是哈尔与两名宇航员之间的争执。两位宇航员质疑哈尔的准确性并密谋关掉计算机,而偷窥到这一计划的哈尔则对宇航员发起反击。哈尔不仅具有情绪反应能力,而且具有自主判断、选择和行动的能力。不管是“阿尔法60”还是HAL-9000,他们引发的问题涉及到计算机与人类的关系,人工智能所代表的技术发展将把人类带到何方?两部电影以想象的方式回应了计算机技术的快速发展,同时也使《大都会》隐喻的问题得到了明确的表达。此后,科幻电影一直以纠结的态度展开人工智能想象,一方面是对技术发展的热情拥抱,肯定人工智能对人类的益处,另一方面则是严峻的反思和批判,对人工智能抱以深深的忧虑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