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15)06-0040-12 doi:10.3969/j.issn.1007-6522.2015.06.004 在监狱般局促窒闷的化妆室里,冀望通过百老汇戏剧重返昔日超级英雄荣耀的“鸟人”背对镜头,沉重的肉身须臾间轻盈地腾升,自由漂浮在远离尘世嘈杂纷扰的另类时空。两翼微张的鸟侠身着金属盔甲,从墙体剥落的招贴画中潜行到鸟人的身后,时而在面对化妆镜的鸟人耳边絮语,时而紧随鸟人迈着沉重脚步漫步曼哈顿街头,抑或显形在病房的厕所中,或是扑闪到俯瞰众生的屋顶,助力鸟人纵身拥抱无边的自由。敞开的病房窗户,微风轻飏,前来探望父亲的女儿举目外望,看见了飞翔穿行在摩天楼森林中的鸟人,后者彻底摆脱了生命存在的重负,天人合一般地抵达了完美境界:他获得了挑剔剧评家和观众的一致激赏,跻身报纸娱乐版的头条,众口称赞的昨日辉煌重新点亮了前程;日益形同陌路的妻子重新来到他的身边,两情缱绻,沟通与情感的裂隙悄然弥合;更重要的是,他和爱女之间的矛盾最终得以在静谧的病榻前冰释,女儿举目外望的目光充满了理解的喜悦和赞赏。 墨西哥电影人冈萨雷斯·伊纳里图(Alejandro González
)执导的奥斯卡最佳影片《鸟人》(Birdman,2014)用仿佛“一镜到底”的摄影机,紧跟挣扎在事业和生活瓶颈的“鸟人”,自由行走在他心脑意识的里里外外,将可见的现实世界和不可见的虚幻想象天衣无缝地衔接在一起,完美呈现了一幅德勒兹意义上“实在”(actual)与“潜在”(virtual)交互纠缠、彼此映照的图景。本文旨在论述和评介以当代神经科学(neuro-science)研究为基础伸延发展的电影思潮,特别是以“神经—影像”(neuro-image)为中心观念形成的当代电影思考。文章认为,1990年代以来人文和艺术领域“大理论”(high theory)的退潮或“理论之殇”(elegy for theory)只是一次理论发展史上常见的断裂(rupture)和变异。①21世纪以来,由符号学、心理分析和意识形态理论为核心构成的电影“大理论”以及在此基础上衍生的性别研究、后殖民思潮和文化研究等似乎呈现了趋向跨学科思考的转型,这一转型的显著标志乃是科学、哲学和艺术知识的整合:“尽管科学、哲学和艺术学科各自都饱含真知灼见,但只有当电影(或艺术)、哲学和科学被整合在一起时,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当代数字媒体文化环境中人类经验的丰富性、叠层性和巨大复杂性。”[1]20 神经科学与电影机制 当代神经科学发展的重要趋势之一乃是突破传统生物学的窠臼,将电脑技术(特别是模型设计和成像技术)、工程、化学、医学、生命科学、语言学、哲学、心理学等诸多学科整合进来,构成真正意义的跨学科门类。主要研究人类大脑系统的神经科学,其起源尽管可以追溯到古埃及和古希腊时期,但其真正发展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并获得长足的进步,不过是20世纪中后期才出现的现象。概括而言,人类迄今对自身大脑的认知,除了左半脑和右半脑功能的差异之外(左半部分偏重逻辑和分析,右半部分偏向创意和直觉等),更重要的是发现大脑皮层下存在数以百万亿的“神经元”(neurons),“轴索”(axon)承担着向神经元传导的功能,而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则通过“突触”(synapses)联接在一起,构成大致完整的人脑。1980年代,意大利神经生理学家发现了他们所称的“镜像神经元”(mirrorneurons),进一步细化了关于大脑神经元的认知。根据维基百科的说法,镜像神经元是指导致“某种动物行动和当此动物观察到另一动物相同行为而激发的神经元。该神经元‘镜像’[般模仿]另一动物的行为,仿佛观察者本身在表演一般”。[2]包括镜像神经元在内,神经元的特点是联接性(构成复杂多变的神经元网络)、众多性(百万亿计,且在触发源的作用下得以不断生成)和可激发性(在电波作用下传递和处理信息)。 当代人脑神经学的崭新认知勾连了科学与哲学以及科学与当代数字影像文化的关系。在晚近出版的《神经—影像:数字屏幕文化的德勒兹电影—哲学》一书中,荷兰德勒兹电影理论研究学者帕特丽夏·品斯特论述道,与世纪末关于“电影死亡”的断言正相反,数字技术所引领的是又一次电影革命,只不过传统意义的电影目前正形变为无所不在的影像(image)文化。这一影像文化的图景与当代神经科学所绘制的大脑景观具有惊人相似的同构关系:“轴索”是连接无数探头和神经元的有线或无线线路,遍布社会各个角落的次终端监控屏幕构成了神经元,形形色色的次终端连接可以被看成是“突触”之间的互通,而观众与银幕人物之间发生的移情共鸣关系(empathy),则似乎可以从“镜像神经元”中找到答案。当代影像文化就仿佛是一个德勒兹式的“块茎”状结构(rhizomatic)大脑,触角繁乱伸延,触点彼此勾连,形成一张无所不包的影像之网: 手提电脑、移动电话、网络摄像头、iPods、卫星电视、互联网2.0:新形式的媒介像没有深根(块茎)的野生植物般在老媒介(报纸、电影、广播和电视)间生长。毫无疑问,老媒介也伴随数字革命而变异,但这并非意味着它们在块茎状的媒介网中全然消失……这不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逻辑,而是一个不断生长的过程。当代媒体文化只能结结巴巴地用一连串连接词“是……又是……又是”的逻辑来描绘:一种需要用精神分裂分析[加以理解的]强烈度和多量度的精神分裂逻辑……媒介是草根茎和树形结构般复杂和交织的网络……伴随极端碎片化和多样化,互联网成了一个巨大的存储地,一个大众媒介的数据库和视听档案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