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365(2015)07-0101-07 早期中国电影创作者孙瑜、沈西苓、程步高、蔡楚生、朱石麟、郑君里等不断探索,努力转换中国古典美学与电影本体的抵牾,实现中国古典美学在电影中的转换。中景的运用就是这种有效转化的方式之一。程步高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1915年拍中国第一部故事片《难夫难妻》时,镜头只有一种,一种不太远又不太近的远景。”[1]113程步高先生所说这种镜头其实就是中景镜头。张石川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拍摄的《劳工之爱情》远景9个,中景69个,近景61个,特写9个。郑君里五十年代拍摄的《林则徐》远景73个,中景193个,近景193个,特写78个。《姊妹花》中的双人对话场面几乎全部采用中景,主人公处于多人场面中时也常采用中景、全景,很少用近景或特写。《神女》《十字街头》《马路天使》《新旧上海》《万家灯火》《小城之春》等经典影片大多数也是选择中景拍摄。这是一种创作的偶然,还是历史的必然? 细加辨析,这正是此后蔚为大观的“中景系统”。香港学者林年同认为,中国电影美学体系是在三十年代开始建立,以蒙太奇作为基础,单镜头作为表现手段。六十年代的电影以三四十年代美学为师,同时又继承了中国传统艺术遗产,在特定的中国社会结构之下,形成以中景的镜头系统为主要选景的理论,取消透视结构向平远伸张的中国电影“游的美学”。林年同的“镜游理论”源于庄子“游”的思想,“游观”体现了中国文化中特有的观察自然生命的态度以及时空为一体的动态美学观照方式。这种思想影响促成中国电影镜头语言的美学特点以及独特的空间式美学。值得注意的是,庄子思想形成的社会背景是充满危惧、压迫与束缚的战国时代,“游”是逃避现实人生之下一种对精神彻底解放的追求。而中国近现代社会灾难重重,一直经历着社会和民族危机。是故,早期电影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而是启蒙和救亡之音的发声;不是“游”于天地间的闲适、安逸,而是“游”于现实人生的执念和思索。在穷极之地实现道德与艺术的统一,已经溢于道家的纯粹艺术精神之外。“中景哲学”尽管不能代表早期中国电影发展的全部路径与可能,也不能概括早期中国电影工作者对外来技术吸收和对传统美学继承的所有表现,但无疑是早期中国电影美学困境独特的一个突围路向,具有高度的艺术自觉性。 一 中景的电影语言本体转向 香港学者刘成汉对林年同的理论提出相异的观点,认为中国电影是“以长镜头美学为基础,以蒙太奇美学做表现手段”[2]9。中国早期电影采用中远景或全景拍摄是受到先前国内舞台剧的影响,尔后才受到外来传入蒙太奇思想的影响。内地学者张成珊则认同林年同的观点,指出“中国早期电影在镜头的选择上,比较多地运用中景”[3],这是中国早期电影的三个特点之一,而这艺术特点是“渗透着中国文化的强大背景”[3]。所以已经超越了戏剧舞台形式上的影响。孰是孰非,我们暂且存而不论,但在纷杂的观点中,我们无可否认——中国早期电影比较多地运用中景。那么,中景的选取单单只是受戏剧因素的影响抑或技术水平的限制,还是作为电影创作中的一种语言形式? 在中国,电影最初被认为是一种戏剧,称为“影戏”。“电影初到中国来时,也称为影戏,大家只说去看影戏,可知其出发点原是从戏剧而来的。”[4]93“影戏”概念不仅表现出普通民众对于电影的接受源于传统艺术,也反映出当时电影工作者对电影的认识和创作面貌。二十年代前期,中国出版的第一部电影概论《影戏概论》开宗名义就是为“影戏”正名。“影戏是由扮演的戏剧而摄成的影片,不是画成的影片(讽刺或滑稽活动动画Animated Cartoon又当别论)故活动影画(即Motion Picture之直译)”[5]23。有的人即使承认电影具有独特性,但从本质上来说,依旧认为它是戏剧艺术。他们说:“影戏虽是一种独立的兴行物,然而从表现的艺术看来,无论如何总是戏剧。戏之形式虽有不同,而戏剧之艺术则一。”[6]“影戏是戏剧的一种”[7]可以说是当时电影观念的核心。1905年,任景丰在丰泰照相馆摄制京剧片段纪录片《定军山》,这是“中国人自己摄制的第一部影片”[8]14。此片制作设备只有一架手摇的木壳制的摄影机,为适合无声片的创作特点,着重动作表现,所以只演不唱,利用日光在露天广场拍摄了“请缨”“舞刀”“交锋”三个片段。世界电影开启于卢米埃尔兄弟的纪实短片,而中国电影开启于京剧。京剧是当时举国趋之若鹜的娱乐项目,京剧名角更加是当之无愧的明星。因此早期的中国电影与戏曲的联系紧密并不是偶然,缺乏拍摄影片经验的国人选取能够吸引观众的戏曲作为拍摄内容是由特定历史环境所决定的。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戏剧因素对于中国早期电影的影响。中国电影最初在创作实践中大量借鉴戏剧经验,剧作上把握情节冲突和人物塑造;镜头上采用与舞台结构相类似的中远景;视觉效果上表现出明显的戏剧影响痕迹。戏剧因素的渗透是中国早期电影特定的艺术历史现象。中国电影确实孕育在戏剧的襁褓中,但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其也是在技术层面上新可能性的渐次开拓及艺术探寻的基础上慢慢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