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修辞学者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有言:“故事是人生的设备”①。讲故事是各种媒介文化及信息产品最重要的表现形态。对于主流电影体制而言,虚构性的叙事电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通过精心组合声画关系以及按照叙事性逻辑排列画面影像,使各种表现元素形成一个具有连贯性的时空统一体,进而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让观众在观影的同时充分投入故事情节空间,移情于人物。影片结束也即故事走向终点的时刻,此时观众因之前情节中各种紧张冲突而积累的情感得以宣泄。电影在此发挥出它宣泄情感、娱乐放松的功能。在这个标准下,古典好莱坞电影的手法及其风格成为重要的参照来源。然而,在艺术电影及政治电影的发展谱系中,存在这样一类影片:虽然它们也讲述故事,但流畅地进行故事讲述、进而让观众移情于故事世界似乎并不是它们追求的主要目标。这些影片会利用一些与故事呈现的虚构空间具有异质性的“非叙境的”(non-diegetic)②影像③来打断故事的叙事进程,阻止观众对于故事中人物形象、心理等方面的移情投入。这些“非叙境的”电影影像使影片出现“自我反映”(self-reflective)④,是对叙事电影的一种逆反,一种书写。 区分与界定 电影的“叙境”已经得到了学者们比较明确、统一的界定。按照最先将该词用于电影研究的学者艾蒂安·苏里奥(Etienne Souriau)的看法,“叙境”事实上“就是与再现于银幕上的故事有关的事实,就是与映现于观众眼前的再现形式有关的事实。一切按照影片表现的虚构故事设想发生的事情都属于叙境范畴,一切包含在这个虚构故事中的假设真实的事情都属于叙境范畴”⑤。克里斯蒂安·麦茨(Christian Metz)等人在苏里奥的基础上补充指出,叙境是“构想出来的远超影片整体的表意内容,……是被再现的影片语源,即影片的全部外延”⑥。也就是说,叙事电影中与故事有关的所有情节内容,无论是影片影像所直接呈现的,还是因之而暗示出来或使人联想到的,也无论该内容是通过画面呈现的,还是通过声音的方式呈现都属于影片的叙境,因为它们共同属于一个大的虚构的故事空间。简言之,叙境“指的是叙事,叙事的内容,是在故事中描绘的虚构世界。在电影中,它指的是银幕上真实上演的全部内容,也就是虚构的现实”⑦。 在某种意义上,“非叙境的”影像与“外叙境的”影像有着较为接近的含义,同指“那些进入银幕空间但在银幕上并没有逻辑根据的声音和镜头”⑧。依此,“非叙境的”影像就指那些与故事的虚构世界并无关联的影像,这些影像与故事空间之间缺乏一种故事逻辑的关联。在去年刚上映的许鞍华的《黄金时代》、拉斯·冯·特里尔的《狗镇》(2003)、关锦鹏的《阮玲玉》中,进而回溯电影发展过程,在亚力桑德罗·佐杜罗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的《圣山》(Holy Mountain,1973)、英格玛·伯格曼的《假面》(1966)与《安娜的情欲》(1969),以及让吕克·戈达尔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不少影片中,我们都能发现这种影像的存在。这个名单无疑还可以继续扩大,但上述影片可以说是此种影像运用的典范性作品。 进一步看,“非叙境”影像可以说是电影“自我反映”手法的一个鲜明体现。在其较严格的意义上,自我反映一方面表示“演员(或人物)的目光直视摄影机的目光产生的‘镜像效应’”,另一方面表示“影片突显电影设置(电影的自反性)或营造镜像效应(影片的自反性),……也可以指涉其他影片或表示自体反思”⑨。本文所探讨的艺术电影的“非叙境”影像主要意指自我反映手法中那些暴露出电影机制的影像,即在影片中通过呈现电影机制暴露出影片自身作为虚构之物、人为之物的影像,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影像与影片讲述的故事情节之间并没有叙事逻辑上的联系。例如在影片《黄金时代》中包含了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由汤唯扮演萧红并重现后者生平片段的虚构故事,一是影片中一些演员在镜头前对萧红某段时期处境遭遇的叙述或评述,两方面内容之间并不存在情节上的关联或从属关系,而且,后一方面内容也并没有形成明显的叙事流程,基于此,可以将该片中表现这些内容的影像定位为“非叙境”影像。这也就是为什么《福尔摩斯二世》(Sherlock Jr,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1924)、《八又二分之一》(
,费德里科·费里尼,1963)、《日以作夜》(弗朗索瓦·特吕弗,1972)、《法国中尉的女人》(卡雷尔·赖兹/Karel Reisz,1981)、《开罗紫玫瑰》(伍迪·艾伦,1985)、《楚门的世界》(彼得·威尔/Peter Weir,1998)等影片中并不存在“非叙境”影像的原因,因为它们虽然表现了影片(或电视节目)是如何被制作或放映出来的过程,但整体上看,这些影片仍然提供了一个比较完整统一的虚构世界,用“套层结构”、“影片中的影片”等普泛性的称呼来指称这些影片似乎更为准确。
影像是一种特殊的符号,任何文本中符号及其结构的创造与传播都必定要表达某种意义或美学观念,这正是符号语用学(symbol of pragmatics)的勘察域所在:语用学“试图掌握本文及其接受者之间的关系、以分析语言如何表达、产生意义并成为影响他人的手段”⑩。那么,从语用学角度看,作为电影影像一种特殊的存在,艺术电影中“非叙境”影像的运用力图表达怎样的含义或创造怎样的美学观念?该影像为艺术电影创造出与观众之间怎样的一种关系?它企图对观众发挥怎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