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电影《中国合伙人》中有几个镜头令人印象深刻,一个是成东青、孟晓骏、王阳三人年轻时申请去美国万头攒动的情景,一个是孟晓骏申请成功后别离时的豪言壮语,一个是成东青创办的出国英语培训学校中学员们的亢奋,再有一个就是成东青们成功后在美国的自得。 这些镜头让人们不得不思考中国电影全球化想象的三个问题:第一,全球化的流动真的是一种自由的流动吗?还是只是资本的自由流动呢?《中国合伙人》提供包括人力资本在内的全球资本可以自由流动而人员缺乏相应的自由流动的影像。在成东青、孟晓骏等人不具有资本或者其自身没有被转化为资本之前,他们是无法全球流动的,或者流动了也只是边缘化或者被迫中止,或者似乎与跨国化的存在有点关系而最后还是被抛弃。只有成东青们成为具有全球资本力量的人,甚至被华尔街纳入其全球资本系统之中的人,他们才可以自由流动。第二,全球化秩序是一种正义的秩序还是一种缺乏公正的秩序?或者说全球化秩序到底是谁的秩序?尽管《中国合伙人》不是一部专门探索全球化秩序的电影,但从影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所呈现的全球秩序只是资本所有者的秩序,而不是开放的、人们可以自由而平等商议的秩序,更不是一种培养公共善的正义秩序。尤其是影片最后的美国谈判,谈判双方没有以规则、共同善、正义等价值与秩序为基础来展开,而是单纯的利益诱惑。为孟晓骏曾经所在的实验室命名也只让人看到结果、并在此基础上产生某种民族自豪感和扬眉吐气感受,其背后也只是简单的资本权力逻辑,而忽视了这种命名本身作为一种荣誉所需要的美德支持和正当程序支撑。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合伙人》的叙事裂缝透露出的政治无意识可以概括为资本至上。第三,全球化是一种同质性的过程还是多元与差异的维护和对话过程?《中国合伙人》中的全球化过程虽然可以看到不同个体奋斗的差异,但这种差异只是方法和路径差异,而不是实质的多元化,英语、资本、美国、成功就是目标。影片主人公一再提到的中国本质上是民族主义面具之下的去民族化。当他们豪情万丈地走在美国街头时,他们身上既没有民族记忆,更没有任何民族符号。这时的成东青们的身份,既不是中国的,也不是美国的,而是全球资本的。准确地说,他们的身份建构及其认同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转移到全球资本手中。 如果人们仔细考察近年来中国电影,不难发现《中国合伙人》所表现出来的全球化想象及其问题并非个案,而是近来中国电影文化的常见现象,如《澳门风云》《十二生肖》《人再囧途之泰囧》《当北京遇上西雅图》《富春山居图》《分手合约》《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被偷走的那五年》《小时代》系列、《春娇与志明》《桃姐》《非诚勿扰》《杜拉拉升职记》《窃听风云3》《夜·上海》《神话》《功夫之王》《非常幸运》《警察故事》《私人订制》《同桌的你》《后会无期》《香气》等,都已经将全球化作为电影叙事中的重要因素,成为建构人物生存世界、生活故事和自我认同的力量,也成为重塑当下中国形象的关键,尽管一些影片没有直接表现全球资本建构人们身份认同和全球秩序的形象。 空间奇观与中国电影全球化想象霸权 全球化是时间被压缩到空间中的过程,一方面全球化通过资本、人员、商品、信息等方面流动,而渗透到全球所有空间之中,包括现代性阶段存在于文明之外的自然空间,并将世界组织到资本和商品的全球化整合之中;另一方面全球化又将现代性叙事中的现代与传统、进步与落后等以时间为主的世界想象转化为差异与奇观,保留差异作为可以全球开发、可以全球流动或被全球流动者自有消费的奇观。这也被中国电影文化所广泛采纳。
首先,我们看到近年来中国电影开始了全球化想象。作为典型的商业大片,《十二生肖》《富春山居图》《神话》《功夫之王》等影片将功夫这一为世界电影消费者所熟知的元素运用到电影之中的同时,也将中国功夫运用到全球景观之中,还通过好莱坞近些年来风靡全球的夺宝叙事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价值放在全球化模式中加以彰显,从而突出了中国与全球化的联结。《十二生肖》表现了杰克偷盗圆明园被掠夺的四座生肖铜像,在文物学家关教授女儿Coco的爱情和爱国心的影响下,最终将这些生肖铜像归还中国。影片涉及了来自世界多个国家的文物贩子和收藏家,杰克等人的活动足迹也遍及亚洲、欧洲的诸多地区,文物、资本、人员、景观的全球流动等构成了这部影片最重要的现象。电影《富春山居图》则以为台北故宫博物院与浙江杭州分别收藏的半幅、并即将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合璧展览的元代画家黄公望所画《富春山居图》被窃为题材,讲述了警官肖锦汉等人夺回绘画的故事。故事在迪拜、台北、东京、北京、杭州等地展开,涉及到来自中国、日本、英国等国家的各种偷窃宝物和夺回宝物的人物之间的冲突。《神话》以秦朝的宝石力量牵连起中国、印度、朝鲜半岛的几千年故事,印度的景观、歌舞和神秘宗教,中国的历史、爱情和寻宝活动,来自朝鲜半岛美丽的女性和跨越两千多年的爱情,糅合在一起,打造了一个具有东方奇观特点的寻宝故事。《功夫之王》则以中国功夫和护道传统,结合好莱坞电影的正义情怀、独立自主精神和个人英雄主义,完成了一个正义战胜恶魔的故事,中国、美国等空间被整合到这部电影之中。 这些影片运用了全球化电影商业美学元素,如盗宝与护宝、科学恶魔、人物跨国活动、善与恶的冲突、人类毁灭与拯救、反社会人物被感化而成为维护正义的英雄、美丽女性作为爱情与牺牲者、全球尤其是东方奇观、功夫等,从而构建了一个以全球消费者为对象的电影文本,尽管这些影片并未达到其全球票房的梦想。虽然这些影片是颇为典型的中国电影好莱坞化的文本,非常充分地体现了好莱坞电影文化、电影结构方式以及由此创造的全球电影消费者的心理与情感结构影响民族电影的深度,但我们这里无意分析这些电影是如何运用这些全球商业电影元素来建构起影像叙事,而将分析的重点放在影片如何建构全球化想象的。作为以华语为主要语言、以华人为主要人物的电影,这些影片可以说是中国电影直接展开全球化想象的重要文本。虽然港台电影早已经开始了华语电影的全球化想象和区域想象,甚至具有某种更加开阔的全球化视野、更丰富的全球化经验和更复杂的全球化身份体验,如王家卫、蔡明亮、吴宇森等人的电影,或者香港的移民题材电影与缉毒题材电影早已经将以香港为中心的大陆、台湾地区,以及日本、韩国、东南亚、澳洲、欧美等囊括到电影的想象之中,更重要的是香港电影长期在吸收全球电影文化的同时,既参与到全球共同体想象之中,也深刻地表现了全球化带来的人们身份认同的变化等,①但《十二生肖》《富春山居图》等电影因为产生的语境、想象的主体、想象的对象等方面的不同,而呈现出中国电影全球化想象的不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