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年10月31日 地点:北京大学艺术学院508室 受访:李道新(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访问:车琳(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研究生、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访问学者) 一、从主体性到主体间性——跨国主体性的设想与提出 车琳(以下简称“车”):中国电影研究的主体性问题,成为几个月前“华语电影”讨论的一个焦点。2014年9月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访学期间,我曾与鲁晓鹏教授讨论过华语电影的一系列问题。关于主体性,鲁晓鹏教授做出了进一步说明:“主体性是跟具体位置有关系的。在北京的学者有他的主体性,在香港、台湾、海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体性。这些主体性需要磨合。因此,因为大家都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身份,能不能建立一种互相主体性,intersubjectivity,而不是subjectivity,即包括中国内地、台湾、香港、澳门以及海外所有地方的学者,努力建立一个相互主体性,这样大家就能沟通;不是一种二分法,好像是一方面是海外的华语电影专家,一方面是本土的中国电影专家,这两个不同的阵营要进行沟通、对话。就我个人而言,虽然在海外工作,但我是在中国大陆出生,念的小学、中学,我也每年回国,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混杂的、杂糅的相互主体性,不是那种分开的主体性。”从主体性到相互主体性或者说主体间性的话语转换,从跨国华语电影研究反观研究主体,今天的讨论中,我们是否可以提出“跨国主体性”这一问题的设想? 李道新(以下简称“李”):原则上同意“跨国主体性”的设想,但并不对此表达乐观。有关“相互主体性”(或“主体间性”)这个同样来自西方学术话语体系的概念,如果不加反思和批评,在使用的时候也就很可能进入某种西方中心主义的场域之中,这是我们特别是大多数中国学者的悖论。中国学者中的西方中心主义或美国中心主义同样盛行。我对跨国电影研究及华语电影论述,以及对海外学者的批评,其实也针对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中国学者。我仔细查阅了我能找到的国内外相关文献,发现更多是海德格尔、胡塞尔、拉康等西方哲学家们,从社会学、认识论,特别是本体论的层面来展开的讨论,包括从主体性到主体间性等问题。随着哈贝马斯、伽达默尔等思想家们的新讨论,传统意义上的、经典哲学意义上的或者说笛卡尔意义上的一种“主体”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当我们在强调“主体性”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主体间性”的框架里进行的,意味着更多的交互性、对话性和沟通性,也即主体之间的共生性、平等性和交流关系,而不是笛卡尔意义上的“我思故我在”,不是对强大的自我的单方认定。从主体间性的层面讨论“主体性”,一直是我的立场,我也是在这个层面上提出“美国中心主义”和“中国主体性”的问题。 新的“主体性”和“主体间性”的提出,提醒我们不再从本质的意义上讨论主体性和主体间性,而是力图把主体间性和主体性放到历史的脉络中进行具体阐述,以在历史之中与跨文化交流的姿态,在历史的书写中定位主体性。所以我也非常欣赏鲁晓鹏秉持的互相交流对话的一种学术态度。但在我的理解中,进入中国的学术语境以及中国电影史的具体问题,根据历史本身的丰富性、复杂性甚至矛盾性及其各自不同的呈现,而选择重审“主体”,重建新的“主体性”或“主体间性”,也是非常重要的。 有关“跨国主体性”。总的来看,中文学界较少使用“跨国主体性”这个概念,相关探讨很少展开。就我的观察范围,印象较深的还是英国学者裴开瑞的《跨国华语电影中的民族性:反抗与主体性》(1)一文中的相关论述。在裴开瑞的这篇文章中,对鲁晓鹏两个有关跨国电影研究的最核心的观点,即“电影向来就是跨国的”,以及“对民族电影的研究必须要转变成对跨国电影的研究”已经有过质疑和批评。我们在具体的中国电影史研究实践中,面对这两个观点以及“跨国主体性”概念,也有不同的意见。 车:在阐明主体性和主体间性的概念问题的基础上,您显然更关注并强调中国主体的必要性。 李:是的。我需要更加强调“中国主体性”。“主体间性”使单一主体的或者说单边主体的诉求,显得过于保守和执拗,也太过本位主义,是非常不符合对话交互的学术精神的;我对“中国主体性”的强调,不是反对一般意义上的“美国中心主义”,更不是否定让我心生向往的“跨国主体性”,是因为无论“美国中心主义”,还是“跨国主体性”,都要正视并直面“中国主体性”的存在及其必要性。否则,交流便会成为无对象的交流,对话便会变成独语。 车:这也是之所以提出“华语电影”最初的本意。从这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中国大陆的“中国电影”,台湾的“国语片”等不同主体,各方让渡出自己的部分主体性,协商出一个“华语电影”来。 李:台湾“国语片”和香港电影的主体性问题非常复杂,其他国家的华语电影的主体性更是需要专门讨论。“华语电影”的协商过程当然十分艰难,也将遭遇各种抵抗,不是简单地让渡出“部分主体性”的问题。其实,裴开瑞文章当中也提到了,在一个思想交互的时代里,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民族性,或者说一个民族主体?我也认为,这种来自国家和民族的主体性仍然存在,不能因为主体交互或者主体间性,就对任何个别的、个体的主体存在表示质疑。我认同这是一个主体间性的互文时代,在电影研究当中,跨国研究是有更加特别的价值和意义;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个别的、个体的主体更有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特别是对中国而言,电影呈现丰富的格局,已有自身的传统,电影史更有独特的脉络,便尤其不能忽略它自身的主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