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历史的研究和写作,在近年取得了不少成果,吸引了人们愈来愈多的关注和思考。中国电影史研究的队伍是一个开放的综合体,研究电影史的人仍可谓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电影史研究与写作,在中国电影学术与批评领域,花时间最长,问题、困难以至灾难最多。“空间”及其转向的电影史与时间观念相互辉映生发,具有着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和带入一种新视野的丰富可能性。 探索的空间 中国电影学术在电影史探索的议题和领域无比广阔。根据《西游记》改编的电影《盘丝洞》今年4月首次在中国电影资料馆放映,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和兴趣。这部影片在过去,我们虽要略窥大概,亦将有所不能,具体影像与叙事只能通过纸版的文字、图片(影片专刊)窥其一斑,而对相关拍摄方式及其具体过程所知甚少。此片具有的一种国际传播的意义,此前我们更一无所晓。1927年,作为上海影戏公司出品的第九部影片,《盘丝洞》除在国内主要城市以及新加坡、暹罗、安南和菲律宾等国华人聚居地同步上映以外,还于将近两年之后被运至挪威,在奥斯陆一家名叫“斗兽场”的电影院首映,这也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在北欧上映,而且连续放映六天,轰动一时。这也可以视作早期电影进军国际市场的确证。无独有偶,在此之前,也有学者研究并引述在英美查证的资料指出,一部叫作《青花瓷盘的传说》的影片,于1927年2月21日在伦敦首映。① 资料显示,两部影片都拍摄于1926年的上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同一电影制造的“洪流”中两部影片先后“流”了出去。早期古装默片在海外的电影市场,原来曾有如此作为。综合相关史料和研究,英文名为The Legend of Willow-Pattern Plate的《青花瓷盘的传说》,导演、摄影为美国电影家詹森(W.H.Jansen),此片写两位有情人在被害后化身为一对形影不离的鸟,故事最后,表现“每当人们拿起那个青花瓷盘时,便可以看到那两只鸟在这对情侣最初定情的那棵柳树顶上盘旋,不忍离去”,依此剧情和英文片名,印证《英美烟公司月报》有关影片故事情节的介绍,②可推断此片即为英美烟公司詹森拍的《柳蝶缘》。程季华先生主编的《中国电影发展史》也曾提及英美烟公司詹森(译名为威廉·强生)拍有“古装片”《柳蝶缘》。③1926年6月印行的《英美烟公司月报》载文称:“上海本公司电影部新出品之《柳蝶缘》,为中国最佳之影片。曾于本年四月十二日起,在上海卡尔登影戏院连映三天,大受各界人士欢迎。将来运赴各埠开映时,各界谅必尤为赞许也。”其后果不其然。据詹森后来发表于美国的一个名为《美国电影摄影师》的杂志上的文章(《在中国进行开拓的八年》)介绍,《青花瓷盘的传说》是“首部被出售到全球市场,并有王后陛下和两位皇室成员出席其伦敦首映式的中国影片。这部影片创下了在英国和爱尔兰放映263场的纪录。直到1930年3月,即在伦敦首映四年之后,它仍然在伦敦的皮卡迪利电影院上映”。④早期默片不仅使中国观众发生兴趣,而且也让外国人保持兴趣,内容、表现适合外国人的口味,这在影片中做得颇为巧妙,国际传播之影响于此甚著。在史料和原典不断挖掘情况下,电影史不断拓展,让人颇感期待,以至充满了热切、激动情绪,这是很自然的。 当年电影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在我们过去的电影史述中几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盘丝洞》、《柳蝶缘》这样的早期影片的重新发掘,使它们得到历史上的确切的位置,无疑非常可喜。但不要忘记,好些史实以至重要的人物、电影现象、重大的事件,还有待认真的原典实证探析,以“尽可能从中寻找相关的直接证据,最后揭示出事实真相”。⑤就电影海外传播与“走出去”而论,当年的民族电影中较多面向海外电影市场的作品,不仅出现了像但杜宇这样的技术狂人,“电影摄影、洗印、配光的技术全部自学,且均达到精通的程度”,⑥而且,更多的是在国外学成电影归来或像詹森一样本身就是外国人的创作者担任影片的制作人、编剧、导演、摄影师,他们拍的这些电影在不少传统的电影史家眼里,常常不被算做地地道道的中国电影(而“满映”、上海沦陷区电影更一度被斥之为“反动电影”、“汉奸电影”,或直接被归为“日本电影”⑦)。彼时中国电影的原创性和市场的多种可能性,电影在中外文化交流、在海外市场竞争中的价值意义,以至对促进中国电影文化起源和发展方面所起的作用,中国电影在海外维护国家利益的能力与作为,电影生产者创作者深入研究观众、包括海外观众的需求,在观众的需求中如何找到自己的服务优势和着力点,并进而制造影响于大量民众和中国电影变动之各种新风尚,等等,这却常常被视而不见,很少举出扎实、丰富的例证以探其实。 “许多有趣的历史研究都是解释性。”⑧历史并不是对事实简单回复。它无论即出即入抑或会出会入,均要求进行类比、分析、整合、概括与阐释,反映并把握电影拓展、调整、增强市场、技术、艺术与文化意识的深刻转变,揭示内在的真实性和发展规律。研究历史,就像前面说的,除了要直面历史,传达历史,努力接近历史现场和历史真实,还要传达、表现我们对历史的见解。 当下的电影史研究,参与者众多,视角、观念、方法蓬勃发展,从微观、概念到文化研究都可谓盛极一时。如何让电影史研究中的各种鲜活、丰富的分散的成果更具有真实性和历史价值,发掘新的史料和档案,贯彻新的电影史探索与书写,使当下的电影史学研究成为新的起点,让中国电影学术以全球化为轴心进行规范、转轨并步步推进下去,是一种必然。探入历史的深处,再现电影历史的整体面貌,对电影史的规律进行深入的分析,这样切实的工作,长期以来在中国(包括海外中国学界)逐渐形成了阵势和气氛。期待政治意识形态和时代快捷、碎片化都不再能影响、损害电影史学的深入思索和系统化书写,我们要在个案研究上努力客观公正,求真务实,而在集体的意义上则要加大投入、合理布局,去除规模和格局的狭小与窄化,积极确立电影史写作的新秩序,推动中国电影史学在国内主流学术界和国际学术界的传播与发展,同条共贯,使促进新电影史以及电影文化批评的理性发展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