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一直是最受大众欢迎的艺术娱乐方式之一。19世纪末电影出现,中国戏曲遇到了强有力的对手。接下来的50年有关电影和戏曲的争议,体现了这两种媒体的碰撞:如电影和戏曲的媒体特殊性;国剧改革,拯救日益衰落的中国戏曲;通过吸收电影元素,如电影故事、道具的设计与装置、服装及表演来加强戏曲的竞争力;戏曲和电影相结合打造一种国产电影类型等。电影对中国戏曲有什么影响,而戏曲对中国电影又有怎样的影响?这两种媒体互相碰撞及其表现揭示了文化生产的哪些本质?带来了性别关系的哪些重要变化?又揭示了现代化进程的什么特点?本文就电影和戏曲的相互关系探讨以上问题,通过粤剧电影的个例来研究电影和戏曲的相互关系。粤剧和京剧有许多共同点,如音乐和角色的划分、某些剧本的共有、程式化表意性的表演等。粤剧也具有自己的独特性:从其他媒体吸收曲调和唱词的特点、音乐乐器多达12种,打击乐器的使用等。如荣鸿曾所言:“粤剧的特点是曲调种类多、抒情的唱法、生动喧闹的打击音乐。”① 尽管现在已经不再制作粤剧电影④,舞台表演和电影又一次分道扬镳,但是早前的粤剧表演人及由他们主演的电影构成了对20世纪50年代集体回忆重要的一部分,如陈果在《细路祥》(1999)里的回忆,影片是对1950年的《细路祥》影片的致敬。该片由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童年时的李小龙饰演颇为世故的细路祥。1999年的《细路祥》也是对新马师曾——50年代多才多艺、最多产及最受欢迎的粤剧表演明星之一的致敬。故事情节是细路祥在一条出身混杂、阶级各异的街道上和大陆新移民的友情故事,其中穿插新马师曾早年在电影电视上的粤剧表演在电视上的回放。影片中对新马师曾在1997年健康状况的报道、他的最终离世以及家庭遗嘱纠纷和电影主要叙事部分中关于兄弟遗产相争、家庭内部不合以及友情的失而复得相互交织。《细路祥》通过一个孩子的视角和孩子的旁白,表现了香港草根阶层在适应回归,如建立中文学校、学生学习中国国旗的故事、升国旗的仪式等过渡期的准备活动。这种看似积极的迎回归活动和影片所关注的中心议题,如父母与孩子的疏远、家庭的不合、少年犯罪问题、就业问题、剥削廉价劳动力(菲佣)以及大陆非法移民的遣返等形成强烈对比。 如果说新马师曾的粤剧表演在电视上的回放和1997年的香港回归纯属巧合的话,那么《细路祥》和新马师曾及李小龙之间存在联系却是毫无疑问的。除了名字上都有一个“祥”字外(新马师曾是邓永祥的艺名,1950年的《细路祥》由李小龙主演细路祥),他们都有非常聪明的生存之道。《细路祥》里的李小龙很聪明,小小年纪就懂得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虽然没有受过教育,却懂得怎样在贫民窟里求生存。同样,1997年版的细路祥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挣钱,在一条布满了密密麻麻商店的街道上,同少年罪犯、警察、父母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断周旋。新马师曾是跨戏曲和电影非常有才华的表演人,也曾塑造相类似的角色,如在《蚕虫师爷》(1952)里饰演的瘦佬。《细路祥》是陈果的香港回归时期三部曲之一,和当时许多同类电影一样,将香港的过去和现在交织呈现出香港及其居民的纷呈形象,如关锦鹏的《胭脂扣》(1988)、王家卫的《阿飞正传》(1990)和《花样年华》(2000)。《细路祥》里新马师曾情节在时间上的真实性,他弥留之际的过程,和同时期其他反映香港宿命气息的电影互相映照,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中国盒子》(1997)。但是,如果说新马师曾和他的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的哀歌,那么无论是在孩子作为香港形象的塑造上还是在力透该影片的写实美学上,《细路祥》都是一部非常典型的粤语电影,而写实美学一直都主宰着70年代以前的粤语电影。当代制作的《细路祥》带出了许多本文关心的议题:如粤剧的草根性、它在粤语人士生活中无所不在(粤剧在广播和电视上的表演使粤剧成为细路祥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贫民窟的生活睿智;一种白话表演方式的边缘性(粤剧和老、弱、残的联系);香港粤语人士和广东粤语人士的差别;香港对大陆移民和外来劳工(菲佣)的霸道;族裔身份及其在外地的联盟(菲律宾族裔)以及电影对弱势群体,如贫困、少数群体及非法移民的人文关怀等。正如《细路祥》所示,粤剧片在电视午夜场的回放令当代观众体味到香港过去的声与色,在当代粤语人士的生活中起着不可或缺的潜移默化的作用。在影片中,20世纪50年代构成重要的集体回忆,原因在于从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粤剧电影制作迅速上升与扩张,当时制作发行了非常多的粤剧电影,然后经历衰落③。然而关于戏曲和电影的媒体特性争论却直到40年代才引起业界关注,其中1949年的“伶星相争”事件开启了对电影独立特性的讨论。④ 传统研究上,讨论粤剧和电影之间的互动研究是从第一部电影是从粤剧改编的影片,其中包含京剧武打成分开始。⑤但是第一部粤剧电影已无拷贝保存下来,因此无法让后来的研究者探讨舞台和电影之间最初的互动。据电影杂志《伶星》报道,第一部粤语声片《白金龙》的成功在于粤语方言的强大吸引力。⑥其票房成功也和西方电影的元素在粤语社群中的吸引力有很大关系。⑦《白金龙》改编自同名舞台粤剧,而该剧又是从好莱坞电影《郡主与侍者》改编而来(迈尔科姆圣克莱尔,1926),其中包含许多元素,如粤剧歌唱、身份隐藏情节、上流社会的恋爱/游戏、西装以及对现实场景的扮演。虽然很多时候被认为“可笑”,甚至“愚蠢”⑧,观众对《郡主与侍者》的接受却非常好。据美国《电影》杂志的评论,“一个既不能提高你的智商,又不能帮你拴住你丈夫,也不能帮你偿还抵押的故事。但如果你属于那个阶层,觉得使人侧目比呼吸顺畅更加刺激,那你一定会觉得该片有趣。”⑨评论认为,导演和演员一样有功劳。导演的功劳在于“指导得完美无瑕。如果再导一部具有相同水准的电影,他的名字就值得你追到任何戏院,”⑩并且“他像刘别谦一样懂得怎样调味。”(11)演员们有功劳,因为“是亚道夫曼殊和弗罗伦斯维多天才的表演使得这部电影如香槟一般的甜美。”(12)电影《郡主与侍者》在中国上映取得了成功票房,也获得了影评人的赞誉。影片的喜剧元素得到普遍的欢迎,主要演员受到了媒体的大力吹捧,亚道夫曼殊被认为成功地刻画了一位懂得如何赢得女人芳心的多情男子,而弗洛伦斯维多则被认为成功地塑造了一位美丽却容易移情别恋的上流社会女人。(13) 《郡主与侍者》讲述了俄国流亡郡主和巴黎一位百万富翁乔装的侍者之间的浪漫故事。1928年该片被改编为粤剧《白金龙》,在广州上演后轰动一时,连续9个月夜场表演,然后再成为日场节目。(14)《白金龙》成为粤剧表演人薛觉先在海外表演时收获最丰的作品。(15)将它搬上荧幕时,薛觉先已经是享誉广州、香港、澳门及上海和东南亚地区粤语社群的著名表演人。薛觉先多才多艺,尤以歌唱和发音著称,因为眼疾无法继续在粤剧舞台上表演,就将注意力转移到电影制作。1930年有声电影启发了薛觉先利用声音的优势制作粤语有声电影。就声音的录制,他联系了许多电影公司,经过一系列的协商后最终和上海天一公司,即香港邵氏电影公司的前身达成协议。邵氏负责拍摄、在上海及东南亚的发行以及南中国的部分发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