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是一部关于成长的电影,而当下遭遇最剧烈“生长痛”的莫过于一批而立之年的中国人。影片三分之二的情节发生在大学校园,目标是观众们记忆犹新却又恍如隔世的时光,怀旧的感伤是这部电影的王牌之一,也使之与其他国家的青春电影迥然有别,中国式青春仿佛没有当下,只有过去。 青春故事与女性视角 名演员赵薇亲执导筒是《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下简称《致青春》)吸引公众瞩目的最重要原因,本片的导演手法可以说达标以上。若论可圈点之处,故事层面功不可没。编剧李樯一向偏爱描绘如火焰般灼热的理想和理想之火的燃烧殆尽,这使得《孔雀》、《立春》都染上了冷峻甚至阴郁的色彩。相比前作,《致青春》貌似鲜艳明快得多,但青春段落之后,剧情又被冷色调占据,直到结尾,可见编剧特色的延续。 本片中“青春”与“爱情”是一对绑定的同构概念,无论片中人物主观态度为何,失去青春的同时,爱情也必定失去,爱情作为年少轻狂时特有的产物,无法在成长后继续存在。很罕见地,这是一部没有任何人物获得爱情幸福的青春片。 根据人物对青春/爱情的态度,可以分成几组: 1.献祭——阮莞 阮莞是青春/爱情/理想的有形化身,她在任何方面的表现都堪称完美,无论外表、学业、友情,还是爱情、婚姻。男友赵世永懦弱、自私,禁不起诱惑,导致他人意外怀孕,阮莞像母亲一样安抚痛哭流涕的世永,后者则像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两场等候流产的戏构成了呼应,阮莞具有温柔包容的母性,男友两次拒绝成长为父亲,自私地维系着两人之间不对等的情感付出。绝望的阮莞表面上割舍了爱情,按照她完美主义的个性,总是做好该做的事——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然而,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没有真正结束自己的“青春/爱情”,以生命成就了青春的祭坛。Swede演唱会的设计别具深意,阮莞赴赵世永之约,是为了通过两人痴迷的乐队完成终结青春/爱情的仪式,她的意外车祸却让青春永久定格。 影片为阮莞设定了一个影子般的隐性对仗人物——男生张开,他一直以不思进取、落魄潦倒的面目出现,直到结尾揭开谜底,这个多年来默默送花给阮莞的人,同样无法成长,留恋着残存的青春/爱情。这种隐性对仗人物的设置,是本片剧作的一大特色,每个核心人物都有一个影子,互为参照。 2.成长——郑微 影片的核心线索是女主人公郑微的成长,对待青春/爱情,从勇敢坚持到冷静放手,这个过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女性视角分析,郑微不失为一位拥有鲜明主体性的女性角色,自始至终是一位行动者,两次主动追求爱情,两次在失去后重新振作,两次遭遇失而复得,两次拒绝诱惑。相对始终无法成长的阮莞,郑微在短暂的迷惘之后,直面成长已然发生,青春/爱情已然逝去的现实。 虽然失去了爱情,但郑微是片中唯一一个在成长的同时,没有付出人格代价的人物,是本片肯定的对象。她不曾遗失真实的自我,忠于内心,不妥协,不迁就,没有爱,毋宁孑然一身。在学校联欢大会上登台高歌一曲,是本片最彰显人物个性和青春质感的细节,主人公作为独立的个体,挑战试图同化一切的体制,校长的《北国之春》和校长千金曾毓的刻板表演是官方体制的代言,郑微凭借粤语流行歌曲《红日》,展现出的是本真的、未被体制所规训的青春激情,迎来满场喝彩的同时,打动了陈孝正的心。那种本真,是顺从体制、自我规训的陈孝正所缺失的,他曾经鄙夷郑微的另类,但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与青春伴生的叛逆让郑微充满魅力,即使自制如他也无法抵挡。 3.追悔——陈孝正、林静 郑微的两位爱情对象构成了另一组对仗关系,陈孝正与林静,一显一隐,互为表里,他们主动放弃了青春/爱情,又在同一时刻开始竭力追悔。从剧作来看,林静的故事线偏弱,有模糊和牵强之处,这条线索与主线之共性在于,两位男性放弃爱情的理由都是社会化/体制化的,因为道德或经济的因素,逼迫自身成长,宁愿以爱情为代价。从这个角度看,郑微身上的主体性光彩,在两位男性身上是缺失的,他们的选择与其说是自我的选择,不如说是体制的诫命,例如导致陈孝正作出决定的契机,是体制的代言人——校长千金促成的。 两人对郑微的重新追求,源自丧失自我之后的空虚和不安,能够将他们破碎的青春/爱情添补完全的只有郑微,这种迫切疗救创伤的欲望,如同过速成长之后的逆反退行,是一种多少有些扭曲的情感状态。郑微也经历了成长之痛,但她的自我始终健全,拒绝昔日恋人意味着真正的成熟。 编剧在处理本片中男女两性的关系时,有意识地运用了一些女性主义的话语方式,核心女性角色几乎都把情感放在首位,站在制度(社会/家庭/学校)的对立面。郑微向来漠视学校规章,对于母亲的婚外情持宽容态度;与郑微屡屡挑衅体制的不妥协姿态对应,阮莞尝试着与体制共存,却无奈失败。 制度作为一种男权意识形态的产物,约束着男性角色,也被男性角色所维护。赵世永为父母之命放弃阮莞;林静为传统家庭伦理而逃避郑微;陈孝正为了获得社会认可的物质利益和身份地位割舍郑微。唯一在内心抵制制度,遵奉情感行事的男性人物张开,与他功成名就的同学们相比,是一个失败者。 林静和女友施洁的关系,是本片剧作薄弱之处,这段戏与其说是情节需要,不如说是意念表达需要,施洁作为“阁楼上的疯女人”,某种意义上是郑微的影子,是女性内心非理性激情的具象化。经过成长之后,变得理性、冷峻的郑微从施洁身上看到了昔日自己的放大,看到自己心灵中已经被割除的一部分。她提醒林静,他想要寻回的青春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