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导论 宝嘉康蒂(Pocahontas,1595—1617)的故事在美国可谓家喻户晓。作为一个文学形象,宝嘉康蒂最早出现在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1580—1631)所著的《关于弗吉尼亚的真实叙述》(A True Relation of Virginia,1608)中,而后又在《弗吉尼亚,新英格兰及夏日群岛通史》(The Generall Historie of Virginia,New-England, and the Summer Isles,1623)(以下简称为《弗吉尼亚》)中被进一步描写。读者通常将约翰·史密斯笔下的宝嘉康蒂叙述视为元叙述,具有“真实性”。宝嘉康蒂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但其声名鹊起主要得益于约翰·史密斯关于北美开发历史的记述。 在对历史和文学的关系探讨中,新历史主义理论日益得到关注。新历史主义者们不再将历史看作封闭、固化的客体,而是“历时态和共时态统一的存在体”(王岳川158)。新历史主义者善于挪用、转型和再造,善于将“大历史”(History)转化为“小历史”(histories),善于在过去中发现现在,以窥探“历史的变动、权力的转换、意识形态的消长和主体性的生成”(王岳川187)。在文本研究中,他们不重视伟大人物和宏大叙事,而更加关注宝嘉康蒂故事这样的奇闻轶事和凡人趣事,把现实历史化,将历史现实化,拆解压抑性权力,阐发被阉割的意义。基于此,本文将以新历史主义理论为研究视角,以约翰·史密斯笔下的宝嘉康蒂叙述和由宝嘉康蒂故事改编而成的迪士尼影片《风中奇缘》(Pocahontas,1995)为分析对象,运用比较分析的方法,透析文本内部的政治、文化符码,揭示宝嘉康蒂故事改编的现实功效:解构“欧洲中心主义”,遮蔽殖民罪行。 二、《风中奇缘》对“欧洲中心主义”的解构 欧洲中心主义是20世纪后期“去殖民地”运动中出现的词汇。它是一种从欧洲视角出发观察世界的实践,这种实践中又自觉不自觉地暗含着这样的信念,即欧洲(更广义上说是西方)文化具有优越性。帝国扩张时代的众多作家将欧洲写成了非欧各国的典范。“美国文学的第一个作者”约翰·史密斯便是一个杰出代表,其作品广泛反映了殖民地的初创和发展、当地的历史文化习俗以及白人移民与印第安人之间的和睦相处或激烈冲突(张冲53)。约翰·史密斯亲历了殖民地早期开发的诸种事件,且在《弗吉尼亚》等作品中采用第三人称叙事手法,故而,其笔下的宝嘉康蒂故事易被读者视作为“真实”的历史叙事。这种被误读的“真实性”忽略了“历史的文本性”,因为殖民者的作品是“殖民话语”的一部分,会在“有关印第安人的叙述中,明显反映出欧洲殖民主义者的观点”(张冲53)。 约翰·史密斯笔下的宝嘉康蒂是北美弗吉尼亚地区一位印第安酋长的女儿,十几岁时被其父波瓦坦(Powhatan)派至白人殖民者处解救被俘的印第安人(Barbour 93)。她与约翰·史密斯等白人渐渐熟识,并成为与白人殖民者打交道的印第安人代表。宝嘉康蒂曾在父亲的棍棒下救了约翰·史密斯。1612年,另一部落酋长伊阿帕佐斯(Iapazaws)与殖民者合谋将宝嘉康蒂囚禁,并将其当做换回白人俘虏、武器和工具的人质(Smith 49,112)。在被俘期间,宝嘉康蒂转化成为基督徒,改名为丽贝卡(Rebecca),并与白人烟草商约翰·罗尔夫(John Rolfe,1585—1622)结婚生子。1616年,她随丈夫奔赴伦敦,其间出席宫廷宴会并受到英王接见,次年病逝于返回北美途中。在约翰·史密斯的早期叙述中,我们看不到宝嘉康蒂对故园的留恋、对白人殖民者的反抗,相反,我们看到了她对印第安部族的隐隐失望及其在白人世界的安于现状,仿佛两相比较,宝嘉康蒂意识到了白人世界的优越性,进而投入了基督教文明的怀抱之中。同时,约翰·史密斯的叙述语言也表现出强烈的种族意识,在提到宝嘉康蒂时,他竭力赞美,“这个10岁的孩子不仅在外形、容貌和身材比例上远优于她的族人,而且她的智慧和精神气质在这个国度里也是绝无仅有的”(Barbour 93);而提到其他印第安人时,他多次使用“野蛮人”(Barbarians)这样的词语。也就是说,印第安人的存在只能算是“空缺”,而宝嘉康蒂成为了印第安部落这片无人区(Non-place)中的智者。从这种叙事方式中,我们不难看出约翰·史密斯等人戴着“东方主义”的有色眼镜“凝视”印第安人,而对宝嘉康蒂的另眼相看只是因为她已被同化为白人世界的一员。 《弗吉尼亚》中的记述流露着“欧洲”对“非欧洲”的贬损,凸显着“非欧洲”较“欧洲”的低级。这种“欧洲中心主义”为殖民运动披上了合理的外衣,成了列强资本原始积累的精神基石。因其符合帝国发展的需要,“欧洲中心主义”日益系统化和体制化,成了稳固宗主国统治秩序的社会主导话语。这种主导话语与殖民运动伴生,却未随殖民体系的瓦解而消亡,时至今日,仍广泛存在,且极富影响。然而,在社会主导话语中也孕育着“颠覆”的力量。根据约翰·史密斯早期叙述改编而来的迪斯尼影片《风中奇缘》找到了话语之间的裂缝,通过“补白”等方式对宝嘉康蒂这一形象进行了重塑,解构了元叙述中的“欧洲中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