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现有的(早期)中国电影史堪称权威的史述中,有关《空谷兰》的历史叙述和史论评价极其概略、疏松。即便以“史料浩繁翔实”著称的《中国电影发展史》(上)和《中国无声电影史》来看,前者仅在“第一编:中国电影的萌芽和发展(1896—1931)”的“第二章:在混乱中发展(1921年—1931年)”中第一节“游离开中国革命运动的中国电影”之第三小节“鸳鸯蝴蝶派文人渗入电影创作”提到“包天笑编剧《空谷兰》”①,此外别无所载;后者则在“第三章:探索时期(1922—1926)”中的第三节“电影创作的新生面”之第四小节“追求幸福的爱情片”之(三)“抨击社会的罪恶”一段,对《空谷兰》的剧情与意义作了简略叙述②。 21世纪以来,较为详细地论及《空谷兰》的史论著述,是梅雯出版于2007年的《破碎的影像与失忆的历史——从旧派鸳蝴电影的衰落看中国知识范型的转变》一书。该书在第三章“鸳蝴文人和早期电影”中详述了包天笑编写《空谷兰》本事的经过,所依据的史料主要是包天笑1973年出版于香港的《钏影楼回忆录续编》中“我与电影”所载的史实。梅雯在这一章中不仅细致描写了包天笑编写《空谷兰》的经过,还对其他“鸳蝴文人”周瘦鹃、朱瘦菊、徐碧波、程小青、严独鹤、郑逸梅、姚书凤、张碧梧、施济群、江红蕉、徐卓呆、汪优游、顾明道、宋忏红、范烟桥等人先后从影的经历进行归纳和概述,并认为:“他们一般说来观点平实,注重照顾大多数人的口味,力求在商业原则和艺术的教化职责中找到平衡点,好莱坞的电影观因此不期然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使他们极力在旧有知识框架的基础上去消化它……”“鸳蝴文人曾长期把控早期电影界并不偶然,他们懂得尊重电影作为大众艺术的本性,他们具有实干精神,愿意了解具体民情和普通市民心理,他们也正是以世俗性而一度在都市文化中占据了主流地位”③。 当然,就“鸳蝴文人”与早期中国电影的关系而言,说他们“长期把控早期电影界”,显然言过其实,因为早期中国电影“三大四小”的制片业格局已经形成④,真正的把控权是在企业的管理层手中。以明星公司而言,“明星三剑客”(张石川、郑正秋、周剑云)才有真正的话语权。从早期中国电影的整体发展来看,中国电影有着自身发展的(内在)主驱力。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虽然“好莱坞”电影、“鸳蝴派”创作和“文明戏”阵营是影响早期中国电影发展的几个重要侧面,“但这些侧面在整体发展的动力学阐释(范式)中,只能说是重要的‘参照性因素’,而非主导性因素,主导性因素只能是与早期中国电影全面觉醒的主体性相联系……”⑤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产业和产业链(放映业、发行业、制片业)完成构建的同时,中国电影也同步进行着影像叙事和美学的自主性建构。在我看来,《空谷兰》特殊的标示性价值,正是在这一电影历史延线上的显现。 二 虽然就现有史述状况而言,《空谷兰》的相关历史叙述并不完整充分,但它本身具有的特殊历史价值,仍然可以从某些史料的“只言片语”间一窥真章。张石川就曾在一篇名为《传声筒里》的文章中感叹:“《空谷兰》时代我不会忘记(这是说赚过好钱),《红莲寺》时代我不会忘记(这是说赚过好钱,也挨过好骂),《啼笑因缘》时代我更不会忘记(这是说弄巧成拙,几乎断送了明星公司)……”⑥张石川显然是把《空谷兰》看作“国产电影运动”阶段(1923—1926)“明星公司”出品的标杆。“赚过好钱”自然就是又叫好、又叫座,是票房与口碑双赢的指代。而郑正秋的评价较为直白:“我相信这部片子拍成功,一定要为中国影片开一新纪元,因为要《空谷兰》才配得上说是东方式有价值的片子。”⑦如果将《空谷兰》“还原”到“国产电影运动”的历史语境,那么,在“首发文本”《孤儿救祖记》(1923)与《空谷兰》(1926)之间,就自然形成了关联紧密的“互文本联系”。 近些年来,对“国产电影运动”和《孤儿救祖记》的研究,已经产生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历经十年(1913—1922)初创,把握“短转长”的历史契机⑧,民族影业首度兴盛。“国产电影运动”阶段所拍摄的一百七十余部长故事片,在影片形制、时空处置、导演、表演等主要环节,都显现出逐渐脱离初创时期“文明戏”影响的态势。中国电影的电影化程度的整体提升,与编、导、摄、演的行业细分相伴随,演绎出走势清晰的民族电影初兴之路⑨。而在影像叙事建构和影片的总体形态方面,《孤儿救祖记》(1923)在票房与口碑双赢上的巨大成功,创生出“影像传奇叙事”的“叙事范式”。作为具有现实参照效应和广泛辐射效应的“范式文本”,《孤儿救祖记》采取的“影像传奇叙事”的策略与方法,成为影片竞相效法的模本,使这一阶段的国制影片整体呈现出“文艺片”的样式形态⑩。《空谷兰》是明星影片公司“家庭与社会伦理”制片路线的后续作品,其“范式”延续、扩展的效应,显然有着极其鲜明的标示。 与《孤儿救祖记》一样,《空谷兰》的影片拷贝已散佚无踪,但遗存有完整的“本事”和“字幕本”。《空谷兰》“本事”与“字幕本”刊载于《当代电影》1995年第2期“纪念中国电影90周年(1905—1995)专号”。由已故电影史学家邢祖文撰写“关于《空谷兰》”短文推荐,所刊《空谷兰》“前部本事”与“后部本事”由包天笑编撰,“说明”(分幕、字幕)由郑正秋编撰。邢祖文所撰“关于《空谷兰》”的短文,其史料来源主要依据包天笑的《钏影楼回忆录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