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中国的电视媒介生态环境发生了极大变化。在电视频道剧增、娱乐节目受捧、收视率决定论等背景下,上世纪90年代已陷入“精英、边缘、缺乏市场”困境的纪录片在新世纪遭遇了更大的市场挑战。与此同时,纪录片界也开放胸怀,以“多元化、市场化、国际化”的姿态去开拓新的市场兴奋点:多部大型纪录片频频播出造成轰动效应,多部纪录电影进入院线放映,国家级纪录片频道纷纷开播等等,都是新世纪以来纪录片生存环境升温的体现。 不难发现,新世纪以来的纪录片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转型线索:纪录片,尤其是有一定影响力的纪录片,正在摆脱20世纪90年代的边缘选材与艰难放映,走向国家化的政治传达、文化传播与较稳定的电视平台(尤其是纪实类频道)播出。而这种转型的美学表征则更为明显:选材上,20世纪90年代新纪录运动的边缘人群被替换为大国、名人;美学追求上,20世纪90年代强烈的非主流精神与社会批判意识被替换为国家意识的宣扬和强国历史的彰显。相应的,在艺术语言上,除跟镜头、长镜头、同期声、自然光等写实手法之外,纪录片更多地运用情景再现、数字技术等高端技法。较于以前,新世纪以来的这股转型之风带有强烈重回国家叙事的色彩。但这种回潮绝不是对20世纪七八十年代政治叙事的重复,而是一种更高层次上的否定之否定的回归—— 一种应对体制变革与市场需求,呼应国力强盛,整合主流诉求、大众口味、精英视角等多元意识形态诉求形成的形式新变与纪录片社会责任感的回归。 一、新时期纪录片三十年:历史的回溯 随着影视技术的发展、社会文化的演进,新时期以来,特别是后新时期以来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为纪实美学和纪录片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背景。在2002年举办的“中国电视纪录片20年回顾展映暨研讨会”上,与会的纪录片专家把20年电视纪录片的演变归结为九个相对关键的点:(1)中国电视最早的纪实基础是电影的纪实语言。(2)中日合拍纪录片《丝绸之路》给电视界带来了开放的意识。(3)1982年《话说长江》的播出使人耳目一新。(4)1984年开拍的《话说运河》成了中国纪录片发展史上最早的高潮。(5)1989年搞纪实语言的人朝着不同的方向使劲。(6)1991年《沙与海》成为国内第一次获得亚广联国际纪录片奖的作品。(7)《望长城》成为中央电视台的又一个高峰。(8)1993年开播的《生活空间》站在非常前卫的位置上。(9)从20世纪90年代末到2000年前纪实语言处在比较停滞的状态。① 回顾新世纪以来纪录片的发展,我们认为有必要加上第十个纪录片转型之点:2004-2005年《大国崛起》《故宫》等纪录片热映,带着真实再现、数字特效等新技术再次掀起纪录片发展高潮,也使主流纪录片回归了对国家强盛、民族文化复兴等命题的关注。但这一阶段与20世纪80年代的民族文化高潮有质的不同,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主题是寻根、反思和焦虑,当下主流纪录片传达的文化主题则是自豪高远、胸怀全球、瞩望更大的复兴。 对新时期暨改革开放以来的纪录片发展历程可以进行如下大致的梳理。 1.20世纪80年代:“民族主体性”纪录片的纪实回归 1983年8月7日开播,中日合拍的《话说长江》在中央电视台开始周播。这部电视纪录片在当时创下了40%以上的收视率,社会影响力巨大。在政治改革与技术进步的双重影响下,《话说长江》打破了20世纪70年代以新闻电影为政宣工具的牢笼,表达方式亲民、真实,让习惯了枯燥的政治纪录片的观众感受到陌生的审美体验。这些都是使纪录片走向真实,走向观众的重要因素。 然而更重要的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文艺创作中洋溢着对现实主义的热切呼唤,它要求艺术工作者勇于直面真实的社会生活,进一步在思想、文化、文艺领域全面恢复对人的尊严和价值的尊重。故而在《话说长江》之后的《望长城》,更进一步地走向了纪实与真实,可以看作是新纪录片在体制内得到确立的标志性存在。它对长镜头拍摄、同期声录音、对话式访谈等手段的运用,摒弃原来专题片式的做法,被认为是“对虚假失真的电视纪录片的大胆反叛,是对观众‘求真’审美心理的重建和再造”②,而促成这些进步的,是达成了决定此片以及此后中国纪录片主流走向的共识的“康庄定调”③——它确定了用同期声与真实拍摄过程表现主题,用拍摄之物写国人,着力体现客观真实的纪录片拍摄理念,而这些理念则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被发扬光大及过分追求,逐渐使纪录片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之中。 2.20世纪90年代:民间化纪录片的边缘走向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兴起的新纪录运动应该说是对前一阶段民族文化大视角的补充。它延续了前者的人文精神,更强调平民视角、底层关注和人道关怀取向,这在以前的中国纪录片中几乎是很难看到的。新纪录运动中,体制外的艺术家甚至生活中的普通人把自己的镜头投向原来在主流意识形态中不被关注的非主流人群,使历史敞开了最真实的一面,不再被某种权威话语垄断。然而这种非主流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变得过于精英、边缘,播出渠道日益狭窄,最终落到纪录片圈内人士自娱自乐的境地,对其艺术语言也没有推进与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