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电影走过了100年历程,中国电影的诞生也已经90周年。电影这门“第七艺术”,已经成为人类精神生活中影响最大的、最亲密的朋友。改革开放十余年来,新时期的中国电影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其中许多电影作品在国际各电影节上频频获奖,涌现出一批杰出的电影工作者。许多出类拔萃的电影导演、编剧、摄影师、美术师、作曲家、录音师活跃影坛。有趣的是,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都与中国西部、陕西和黄河文化有着难以分割的深切关系。我们且称之为“中国电影中的西部现象”或者说是“掘起于陕西的电影艺术家群体”。它已引起国内文化界、评论界甚至世界许多国家的电影研究者的普遍关注。许多人(包括我省著名评论家肖云儒先生)已经开始研究,探讨这一独特的电影文化现象发生的原因,它的现状与未来,希望从中寻找、总结出某些经验和财富,以有益于中国以至世界电影艺术的继续发展。 而在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中,最典型的个例,莫过于作曲家赵季平先生。他是电影的创作集团里,作为声音构成的方面军中最杰出的代表和顶尖人物。他的多产使世人为之惊讶,他不断的成功使陕西为之骄傲。因此,赵季平电影音乐创作的讨论,也是“中国电影中的西部现象”研究课题的重要部分;这将对帮助电影艺术的进步;繁荣电影音乐的创作;促进跨世纪人才的成长都有直接的良好的作用。我仅从电影导演的角度,谈谈与一位作曲家的交往,和共同创作中的几点感受和经验。 制作电影的人们,是一支“杂牌军”。从深沉的哲学家到侃倒大山的骗子;从画画的、照相的、装疯卖傻的、搭假房子的到造假刀的、扛大灯的、粘胡子的;还有点烟放炮、呼风唤雨;裁缝、木工、泥水匠、糊纸工……三百六十行,什么没有?!电影摄制组,那是一个充满新奇、灵感、创造力;同时充满浑乱、冒险、噪声、耗人、费力的奇异组合,它让习惯于安静写作的人们望而生畏。 所以,和许多作家一样,不少音乐家不愿意“触电”:因为音乐家在电影中已不能成为自己领域的国王,他不能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他必须受制于不喜欢的题材,抠抠缩缩的制片人,固执自傲的导演,甚至于狂妄而五音不全的“明星演员”……有时,你刚想展开主题写个旋律,导演却只给你十几秒钟时间;有时,你觉得这个段落无声胜有声,他却楞要一支歌词庸俗的电影插曲;他们要你给画面上的每个动作,各种表情写出音符组成的对等物与说明书……总之,这样的“创作”可真是“被动”“受气”并时常会劳而无功。糟糕的组合会产生平庸甚至垃圾般的玩意儿,那也是电影。 然而,你也会遇到另外的导演、剧本和组合。这时,“被动”往往会成为一种挑战;限制只是一种“游戏规则”。 当赵季平参加到《黄土地》这样一个“为电影献身”的年轻的创作群体中时,他把握了机遇,用自己的积累和才能,全心全意的投入,使音乐成为了那部电影的灵魂,从而将“被动”变为“主动”,以很高的起点开始了他电影音乐的征程。 事实证明,优秀的组合又会产生何等高级、动人的作品,这也是电影。 “艺高人贵,术巧成风。”这是石鲁大师晚年书赠挚友赵望云大师的题词。我觉得,以此来评述望云先生四子赵季平的人格与创作也是十分贴切,非常恰当的! 当导演和作曲家成为目标一致的朋友,他们心灵相通,合作就变成一次次愉快的艺术旅途。 我是在厂混录棚里由凯歌导演介绍认识季平的,当时他们完成《黄土地》不久,在影圈引起了震动;我正做《默默的小理河》。凯歌说:“子恩导演,贵省赵季平是音乐奇才,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和他合作。”这两句话我印象很深,凯歌当时尚未成大名,这两句话表达了他的自信和预言。 这之后,我又拍了三部片子,直到1989年的《烟雨情》,我们才有了合作机会。 我们第一次合作的,和以后的几部片子,大多不是他所擅长的“西北风”题材,而是随遇而制的“杂牌货”,原因当然是他新遇到的是一个“杂牌导演”;自《神鞭》之后,我一直在电影中寻找娱乐和艺术的交叉点,沉迷于不同电影类型的探索与制作。我和季平合作过四次,那是四部完全不同类型的电影。 对于艺谋、凯歌导演作品中的电影音乐,大家评论的很多了,理论的阐述、分析都十分精彩。我想说的只是赵先生作品中另一个侧面:他不只是在“西部”“北方”的电影作曲题材才显出身手、见到功力,他之所以成就为电影音乐的“大师”就在于他通晓电影音乐的个中奥秘,不只是轻车熟路,而在不同地域,各种风格,多种类型的电影音乐创作中,始终能抓住影片的“魂”和“核”,巧妙运用音乐语言,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一)季平创作的第一个特点:“抓准总体,出奇立巧。” 导演和作曲家为某部影片的交流最初往往是在读剧本之后。 每次,季平总是在对剧本的基本理解和导演沟通并感觉一致后,从一个独特的角度思考电影音乐的构成,并寻找巧妙的手段加以体现。 《烟雨情》原剧本叫《丫丫情话》,是珠影编剧孔良先生的作品(他曾因《似水流年》获香港编剧金像奖)。这个剧本与强烈的戏剧性、重彩的民俗表现完全不同,它以南安鸭为贯穿,描述了两代水乡人家的爱情和代沟。清新、淡雅,有诗的韵味。出自书香门第、文艺世家的季平,不仅长于西北戏曲中的粗犷、高吭、激昂,其实他骨子里很喜欢淡雅、细腻抒情的风格。在思考这个以江南水乡为背景,结构精致的爱情片的总体把握时,我们一拍即合。清新、明快、纯情、淡淡的哀伤,我称之为“一幅水彩画,一首抒情诗,一杯龙井茶”。而那时,季平对南方水乡的客家山歌并无认识。于是,他又拿起了他的法宝——紧紧抓住对剧本总体的理解,到生活里去,在大自然的环境中,在那里的山歌民谣中探寻源泉,捕捉灵感。他始终记着他父亲的教诲:(那本赠给他的册页封面题词)“生活实践是艺术源泉”。随摄影组他到广东粤北的绍关、翁源、南雄,领略那里的青山、绿水、竹林;请当地男女歌手(群艺馆歌手和学校的音乐老师)一夜一夜地唱,他用笔记录,用心采风,借小小录音机仔细揣摸。晚上我们一起聆听民歌、讨论构想,其实我觉得早在拍摄中间,他已孕育了音乐处理的基调与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