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子夜》的改编，忠实地再现了小说原作的魂魄、规模与神采，使我看了后不禁感慨：茅盾到底还是伟大的，《子夜》毕竟是很难超过的名著。 对于像茅盾这样博大的作家来说，对于像《子夜》这样雄阔的作品来说，最不幸的遭遇，莫过于那种种缩小其精神、封闭其堂庑的“改编”和曲解了。 使我感到满意和欣慰的是：这一次的改编，对于《子夜》而言，却是张大其精神，敞开其堂庑的。鲁迅说过：“伟大也要有人懂”。电视连续剧《子夜》的改编、创作者们，是深懂茅盾和《子夜》的伟大之处的。 我仅从吴荪甫荧屏形象的创造，来看看改编者对原作的忠实把握与创造性的发挥。 《子夜》最早的评论者吴组缃曾指出《子夜》在人物性格刻画上的成就，予以高度评价。他说：“全书重要人物不下三四十人，每一个人的性格都表现得十分明显。旧小说《红楼梦》、《水浒传》的艺术手腕也不过如此。其中写得最好的是主人翁吴荪甫的心理变化。”（《评〈子夜〉》）电视剧《子夜》的改编者，切实地把力气用在塑铸《子夜》中多如过江之鲫的人物群像上，并在人物群像中突出、集中地塑铸吴荪甫的典型形象。这样，就抓住了《子夜》擅长在大时代的典型环境中创造具有重大时代意义和鲜明个性的典型人物这一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精髓，抓住了这一名著艺术上的精华。 为了忠实地、鲜明地塑铸吴荪甫的形象，改编者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准确地把握吴荪甫形象的社会意义并予以廓大。吴荪甫是茅盾在长期观察、体验、分析中国三十年代社会生活之后发现的一个典型人物。作家把他大规模地描写社会现象以揭示社会前进的方向的宏大主题和创作激情，集中地倾注在这个人物上，把他作为透视那个时代现实关系之网络的一个焦点来描写。这个人物振兴民族工业的理想和热情，他的雄视高翥的气魄和果决刚毅的腕力，都使他成为矫然不群的“这一个”；然而，他个人的胆略、经验和能力愈是出色，他的注定要失败的悲剧命运所激起的同情和感慨就愈强烈，这个人物所能引起的关于中国社会的现实关系与演进前景的思索也就愈深沉愈丰富。在国际资本包围、进逼的压力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结构里，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发展民族工业，把中国引向现代化的梦想是注定要幻灭的。不管吴荪甫个人有着怎样的英雄气，在个人的素质上怎样远远高出于他的同侪，他还是避免不了失意、失败的命运。中国民族独立和现代化的希望，要到另外一些社会力量方面去寻找，到工农大众及其日益强烈的革命情绪中去寻找。 电视剧改编者把握住了原著吴荪甫这一形象蕴含着的社会意义，运用电视艺术的手段，使之廓大、彰明。我感到，他们既不把吴荪甫视为关于民族资产阶级两面性的阶级特点的理论见解的艺术演绎，也不取那种视吴荪甫为“反动工业资本家”的皮相、狭隘的见解，而是按照原作中这一人物给予读者的最本初的审美感受，强化了吴荪甫作为二十世纪工业时代的王子，中国三十年代罗曼司（茅盾语）的主角的独特的个性魅力，和他愈挫愈奋的挣扎拼博的生命历程。改编者对吴荪甫是倾注了强烈的同情的，这与对吴荪甫的历史命运的冷峻的观照并不矛盾，而是浑和地融汇成一种即“哀其失败，壮其抗争”而又“思其机运，鉴往知今”的情理统一的审美态度，可谓“发乎情，升于理”，在给予观众强烈的感情震撼的同时，又引导观众对中国革命走过来的历史道路有所领悟。 第二，运用集中的艺术手段，拓深拓宽吴荪甫形象与三十年代典型的时代环境的联系。 《子夜》的原著是很善于渲染时代气氛，很注意揭示吴荪甫是怎样在客观时代环境推动下逐步演出他创业的、搏战的活剧的。但因为作者开笔之初预定的规模更大而在创作实践中又未能完全实现，所以不少重要的场面，如吴荪甫老家的阶级冲突，纱厂中的工人运动等，或笔力较弱，未充分展开，或与吴荪甫的命运关联不紧，在小说形式上又不能不单独成章，分别描写。电视剧的改编者则充分运用电视镜头剪接灵活、便捷的特长，将农村小镇的形势，工厂劳资双方的复杂斗争，三十年代的反帝反封建的示威行动，资本家群的众生相，青年小布尔乔亚们的情绪和心态、面目与神情等等，与故事，与吴荪甫的从萌发、初捷到危机、幻灭的创业史更紧密地穿插、交织起来，这样，实际上就更集中、更强烈也充分地揭示出吴荪甫这一典型性格与典型环境的联系，刻画出吴荪甫这一时代的特殊产儿的各种社会的、阶级的胎记，使这一形象更加丰满也更具社会历史的辐射性。 第三，运用电视特有的画外音，充分地收纳原著固有的心理分析内容，对吴荪甫的内心世界作细腻透辟的剖示。 《子夜》原著中吴荪甫的心理发展过程，有如一条穿幽入冥的颤动的曲线，在茅盾特有的明快、流丽、有力的文学语言的勾勒下，纤毫毕现地展示在读者面前。电视剧的改编者显然注意到茅盾现实主义艺术的这一特点，运用画外音来表现这位心理分析大师对吴荪甫内心秘密抽丝剥茧般的剖析，这样就使吴荪甫对外部事变和相关人物的种种微妙的心理反应能及时地、深细地传达给观众，使观众不仅看到这一处于漩涡中心的人物在社会冲突中的动作的紧张性，也感受到他内心的紧张性，从而被他的命运悲剧和心理剧所深深吸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