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初,两部知青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孽债》和《年轮》问世,分别成为观赏热点。年中,荧屏上又推出一部知青题材的连续剧《遭遇昨天》,同样颇受关注。 文艺理论应该更多地瞩目于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应该重视作品的艺术精神和读者(观众)的欣赏效应。遵循这一原则,本文围绕评论这三部有一定代表性、可比性的作品的成就和不足,就知青题材连续剧的创作和欣赏作一些探索研究,期望得到方家的指正和补充。 一 70年代中期,一批上海知青随着“大返城”的潮流,千方百计斩断情丝返回东方大都会,感情也都有了新的归宿;90年代初,当年他们在西双版纳插队落户时同当地青年生下的孩子已长大成少男少女。他(她)们怀着美好的憧憬,结伴前来寻找生身父母。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些上海新家庭中刹那间出现了强烈的“地震”,演绎出一场场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生活剧…… 以上,就是由叶辛根据自己同名小说改编、黄蜀芹任总导演的20集电视连续剧《孽债》的故事背景和情节主干。 《孽债》选择了一个新的艺术创作的切入点,通过沈美霞、梁思凡、安永辉、卢晓峰、盛天华五个孩子突然从西南边陲闯进与其有血缘关系但又十分陌生的大上海五户家庭的悲欢离合,来展现当代上海市民的生态环境、生活方式、心理空间。想当年,他们的生身父母即美霞的父亲沈若尘、思凡的父亲梁曼诚、永辉的父母吴观潮和杨绍荃、晓峰的父亲卢正琪、天华的母亲俞东吟,是经过剧烈思想斗争、忍着巨大创痛和内疚抛弃亲人离开西双版纳的,但到上海后,他们不容片刻停留,立即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新的生活潮流,以各自不同的条件、方式,投身于社会竞争,谋取不同职业,成立新的家庭。十多年前的往事逐渐在脑海中淡化了。如今,新生儿女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面前,偏偏这些活生生的存在原先又一直瞒着新的妻子或丈夫。这必然在父母与子女之间、过去和现在的夫妻之间、父母兄弟叔嫂之间,乃至与邻居、同事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错综复杂的情感冲击波,从而围绕对这些孩子认与不认、是否让他们住进新家、能不能让他们长期留在上海这一尖锐矛盾,发生了情与理、情与法、情感与道德等一系列令人无奈尴尬、让人心碎心醉,促人回味醒悟的冲撞。视角是独具慧眼的,故事是新鲜动人的,开掘的内涵是丰厚的。 作为一部叙事作品,竖立起一、两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就属不易。而连续剧《孽债》能在头数集篇幅中,就以网络式的叙事结构,时空交叉的手法,脉胳清楚地描写了五个孩子及其家长们的系列形象。他们的经历、性格、心理活动同中有异,随着剧情向纵深发展,他们的形象也就越来越丰满,音容笑貌,呼之欲出,各自的独特遭遇,令观众牵肠挂肚。比如,那个现在是上海《人生》杂志社编辑的沈若尘,他在五位家长中是文化层次较高的,十多年前他与傣族女子韦秋月的婚恋颇有浪漫色彩,至今在心灵深处仍保持着甜蜜和隐痛相交织的记忆。回上海后,工作勤奋,又筑起了安宁乐惠的小窝。此刻,象秋月一样美丽、善良的小美霞来沪后,由于遭到惊怒的现妻梅云清等排拒,他那种忐忑不安、进退两难的窘态,以及压抑到极点忍无可忍突然暴发式地大喊大叫的“出格”描写,是何等地维纱维肖!美霞在新家受尽屈辱默不作声,当她拿出阿妈韦秋月的遗物转告阿妈对阿爸的一席话时,若尘与美霞父女抱头失声痛哭,撼人心魄,观众看到这里无不热泪盈眶!其它如诚实干练、乐于助人但为自家至今蜗居在一个小亭之间而深深内疚的电影院放映员梁曼诚,他的温柔、贤淑、令人爱怜的上海区服装厂缝纫工凌杉杉,还有实用算盘打得最精、与同是上海知青的杨绍荃在云南“假离婚”回沪后另攀高枝,如今爬上了总经理位置但又不能说已完全丧失良知的吴观潮,屡遭生活变故而自暴自弃最后在情感漩涡中人性、母性得以回归的杨绍荃……其思想行为轨迹都融入新意。创作者在塑造这一系列各具个性和审美价值的艺术形象时,自然地呈现改革开放广阔的色彩斑斓的社会画面,涉及到不少当前敏感的社会热点,信息量丰富,时时扣击观众的心弦,激起共鸣,让观众在艺术欣赏的同时品味现实生活的酸甜苦辣,呼唤真情和爱心,期望我们前进中的尚有诸多不如意的社会变得更加健全。 具有浓厚的海派特色、“海味”,可说是连续剧《孽债》的又一贡献。艺术创作实践向我们暗示,越具民族地方色彩的作品,往往越富有生命力和艺术竞争力。近十年来,在全国相继播出的一些具鲜明地域特色的电视剧,如京味的《四世同堂》、《那五》、《渴望》、《编辑部的故事》,“粤味”的《商界》、《外来妹》、《情满珠江》,江南水乡风情的《秦淮人家》、《双桥故事》等等,都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诞生于上海的海派电视剧也有诸如《上海的早晨》、《十六岁的花季》、《上海一家人》、《原谅我的心》等佳作,但就其已经显露的特色而言,似乎还不如京派积淀厚实;上海人文荟萃,但创作者的流派意识似不如京派艺术家自觉、强烈,理论研究、舆论宣传也偏弱。因此,近几年沪地批评家们多次急切地提出重塑上海艺术家的文化品格、重振东方大都会雄风,呼唤以恢宏博大、锲而不舍的大众风范创作出更多原汁原味的海派作品的课题。关于海派电视剧的界定,具体说法不一,但大体意见还是一致的。应以反映上海地区为主,表现这个全国最大城市各个历史时期的生活流变,传达上海各阶层各式人等的独特气质、心态、价值观念、审美情趣、思维方式、生活习俗,以及上海地区的人文景观、独有信息和环境氛围,塑造出几代各具风采的“上海人”的艺术形象,乃至经久不衰的典型形象,使作品洋溢着浓郁的上海味、上海风情、上海作派。 在这方面,《孽债》的编、导、演,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显然是有明确的攻坚意识的。他们精心采取了两个大动作:主要成人角色全部启用沪籍演员(并非“追星族”眼中的“大腕”,却均有较高艺术造诣),便于他们更富有主体意识更得心应手地表现上海人的音容笑貌、一招一式;并头一次在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中全部采用富有生活质感、时代特点、贴近人物个性的地道上海方言(普通话只用于同来自西双版纳的孩子对话)。上述举措与《上海的早晨》、《上海一家人》等电视剧只在局部场合插入一点上海方言、“上海腔普通话”,藉以增添一点情趣、噱头,营造一点氛围相比,跨步显然是相当之大的。这一开拓性的尝试,明显地增强了电视剧整体意义上的逼真感、鲜活感,围绕各式人等的典型环境的刻划细腻入微,自然流畅,演员表现充满激情,舒展自如,富有魅力。 应当说明,上述成功的尝试并不见得就是最好的,更不能以偏概全,认为是唯一的。由于上海方言与普通话差距相当大,海派电视剧全部采用上海方言毕竟有较大局限性(《孽债》考虑到各地观众的语言欣赏障碍,已同时备有普通话版本,且在上海话版本中加字幕)。不必排斥《上海的早晨》、《上海一家人》的语言运用路子,也不可否定,《十六岁的花季》尽管用的是普通话,着意在价值观念、思维流程、情绪心态、社会风情、人文环境等方面下功夫,同样相当成功地塑造出一批当代地道上海中学生艺术形象……但无论如何,《孽债》在语言方面的大胆革新,为加强剧作海味、海派特色摸索出了一条新的有益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