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看影片《秦颂》之前,曾闻言北京大学某教授对该片导演的批评,斥其不懂历史,没文化。对这样的指责,我当时不以为然。我认为以往历史题材的影视作品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一丝不苟”地尊重所谓的“历史真实性”,在既定的或意识形态化的历史观下轻松地演绎为大众熟知的故事,不遗余力地成为人物形象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的历史教科书。创作者在重大的历史事件和杰出的历史人物前,既无独特的历史意识又缺乏再创造的艺术魄力;由于暧昧的“历史”真相的重压,影视作品鲜有自己的艺术空间。在我看来,时下大多数历史题材的影视片,只不过是某种低下的编剧练习。 因此,当周晓文声称将不顾所谓的历史真实而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引起我浓厚的兴趣和极大的期待。在我眼里,执导过《疯狂的代价》等优秀影片的周晓文无疑是中国最杰出的导演之一。《秦颂》也许不是一部最优秀的影片,但肯定是一部重要的不可不看的电影。怀着这样的心态,我兴致盎然地坐在电影院里,仿佛当代中国电影史某些重要的章节就要从眼前翻过。 但是看完影片,却大失所望,显然周晓文做到了不受历史的桎梏所限制的最低目标,展现在银幕上的高渐离、秦始皇、栎阳公主颇有些不可容忍的“戏说”味道,但是,周晓文的新编历史故事到底要告诉观众什么呢?周晓文当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导演,肯定不会满足于历史闹剧的层次。但影片本身的答案却糊涂、暧昧、不知所云。 这是一部缺乏艺术出发点,没有意义归宿的影片。换句话说,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影手段所构筑的能所指向的却是一个混乱、空洞、意义零度的所指。导演拒绝在既定的历史谱系中展开他的故事同时,却没有为他设计的假定性的历史情境提供有力的立足点。整部影片的叙述过程犹犹豫豫,不时顾左右而言他。你可以说影片的张力来之于高渐离的音乐所代表的形而上的境界(古典东方的人格魅力)与赢政形而下的国家机器(权力)的冲突,但影片似乎无力进一步演绎这个有待深化的主题,煞有介事的叙述终结于一个极其普通的政治学命题:以“乐”收“人心”。这是儒家最基本的“乐以治性”的教化内容(有意思的是历史上以法家治国的秦始皇,在影片中却大谈儒家推崇的乐教。当然这是本于“历史真实”的观点,可存而不论)。或者,影片讲述的是“情欲”主题,但是高渐离未免太性急了一些,而栎阳公主则过于大胆,最后只成为一个皇家级的“包办婚姻”的悲剧。也许,导演想在“权力”(赢政)、“艺术”(高渐离)、“情欲”(栎阳公主)错综复杂的三极中,展现他对历史的思考,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历史意蕴的挖掘只好让攻城掠寨、祭河、登基等宏大的画面奇观来承担。当影片结束,非常客观化的历史叙述的字幕出现在银幕上时,我们茫然若失,不知影片的意义旨归何处? 没有出发点、没有意义的归宿,在于影片缺乏赖以支撑的立足点,即创作者的历史观。可以不拘泥于历史事实,甚至凭空搬造,但必须具备起码的历史意识和有见地的历史观念。史家可以嘲笑你对具体历史的无知或错误,但不可能否认你关于历史本身的真知灼见。可惜的是,在影片《秦颂》中,看不到创作者深思熟虑的历史认识,而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想法,意义的核心若隐若现,形成不可统一的风格。赢政与高渐离关系的描写举重若轻,栎阳公主和高渐离的故事又举轻若重。片头始皇以乐器祭河的行为貌似深刻,其实不过是个噱头。有人甚至说,在历史想象力的提供上,《秦颂》还没有《古今大战秦俑情》上部那样精彩。 据说,《秦颂》在海外获得好评,这丝毫不出所料。近现代的东方已经剥落了神秘的面纱,西方的兴趣转向了更为蛮荒的历史时期(这其实只是一个西方认识东方的过程)。高渐离和栎阳公主乖张、出奇的爱欲行为只有展现在“他者”的语境中,才获得一些合理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