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导演路阳自编自导的长篇处女作《盲人电影院》,讲述了一段发生在盲人电影院里的温情故事:无业青年陈语在贩卖盗版碟时,为了躲避城管的追赶,慌乱中躲入由老高创办的一家专为盲人放映的电影院。在他与老高、刘梅、老横、张航新这些盲人的相处过程中,逐渐产生了深厚的情谊。影片在2010年釜山电影节上斩获“最受观众欢迎大奖”,在山寨之风大行其道的当下,本片风格清新自然,情感质朴真诚,显示出年轻创作者“我手写我心”的创作理念。 《盲人电影院》的片名即昭示了影片的叙事空间和主要人物。因此,空间和人物塑造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将决定影片的艺术品质和主题诠释。影片通过对“盲人电影院”这一独特空间的建构,传递出创作者追求质朴传统的个人情怀和对电影这一艺术形式的真挚情感。但较为可惜的是,创作者没能在人物塑造上体现出在空间建构上的那种成熟的控制力,大多数主要角色失之于概念化和平面化,这必然影响了整部影片的艺术表现和思想表达。 文化空间与童话叙事 影片绝大部分戏份均发生、发展于盲人电影院及其所在院落这个不大的空间。场景的高度集中,一方面表明青年导演在剧作阶段便具有一种制片意识——考虑到拍摄资金不宽裕,导演在构思故事时有意识地让剧情尽量发生在为数不多的场景内,减少置景费用和转场所耗费的时间和金钱,杨庆的长篇处女作《夜·店》同样也让剧情集中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之中。但在本片中,这一处理方式还有着更深一层叙事表意上的突出作用——构造一个与现代都市相对应的前现代式的生活场域。盲人电影院这个独特的空间场所,成为影片创作者投射其想象与期待的重要载体,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客观地理空间,而成为一个承载了创作者精神诉求、业已被改写与重构了的文化空间。 影片起始于陈语与城管的一场追逐。在极富动感的运动影像中,陈语一路狂奔至一个古式小院,情急之下闯入了正在放映影片的盲人电影院,一个被清晰交代的关门动作,顿时隔断了屋内与屋外两处空间。从动到静的节奏遽变和从明到暗的光线变换,外化了两种不同生活状态的转变。自此,陈语开始了他在盲人电影院的放映生活,也开始了一段生活在“他处”的精神体验。那么,之前生活在“此处”的陈语又是何种生存状况与精神面貌?陈语在逃避城管追赶的过程中,有几段升格镜头颇为诗意地传递了这一点。很显然,这是一个被严苛的生活现实苦苦追赶而精疲力竭的都市青年,慢镜头下茫然的面庞是陈语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陈语是在躲避城管的追赶,还不如说他是在逃避生活压力的逼催——那个逃进电影院后关门的举动,不只是把城管关在了门外,更是把现实生活的世俗一面推挡在了电影院这个封闭、自足空间之外。至此,在这不长的叙事时间里,创作者已初步交代了两个空间下的不同生活方式,自然而不刻意,殊为不易。 事实上,当创作者把盲人电影院确立为一个与院外空间对立的场所,某种意义上就已经放弃了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手法,代之以更具主观色彩的抒情笔法。盲人电影院由此也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现实空间,而成为寄托作者内心希冀的一处世外桃源。在这一空间中,人与人之间关系和睦,其乐融融,全然不见世俗社会中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虽然影片的创作起点来自于北京老城区一家真正的盲人电影院,但作为二度创作后的产物,影片中的盲人电影院确实少了一些人间烟火。影片“不合常理”地屏蔽了盲人世界的亲属及其他社会关系,而仅仅维系于盲人与盲人之间;舍弃了他们与亲属之间柴米油盐的日常琐碎,这已经接近一种童话式的叙事策略,而对美好如童话的“心向往之”则含蓄地意指在高度物质化的当下,此种空间和生活方式日渐稀缺的无奈现实。 影片中有一段情节处理更为直接地体现了两种“空间”的冲突与对立。电视台记者对盲人电影院的采访以及老高不识范冰冰的幽默对答,生活化地定义了本质意义上彼此脱离、互不相通的两种生活。这一来自外来者对“美”的评价在刘梅和其他盲人间产生了化学作用:自幼失明的刘梅无法感知自己的容貌,这种遗憾外化为她回屋后轻触铜镜、若有所思,而其盲人朋友们一一排着队去抚摸她的脸,以感知“什么是美”。在封闭的空间中,间或插入“外来者”形象,同样是为了建构一种并置和对比。这种发生于不同人群之间的观念碰撞,无形中丰满了对盲人电影院这一空间的塑造。 当陈语置身电影院空间中、与老高或盲人生活在一起时,叙事节奏舒缓、摄影机运动缓慢而不明显,营造出温暖、安闲的生活格调,陈语在多数时候也表现得自在和从容。可一旦陈语离开电影院这个空间,如在大公司面试、会见女友时,节奏会相形提速,并使用一些特殊的摄影技术(如升格镜头等)以烘托出陈语此时焦躁、不安的心境和状态。由此可见,创作者有意识地在运用电影化的手法来写人表意和定义空间。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创作者较为自觉的电影观念和丰富的调度技巧。 未完成的成长故事 影片既不是以高度纪实的手法勾勒一个特殊人群的日常生活,也没有以强烈的戏剧冲突来结构全片,而是采取了一种以抒情基调为主、具有一定假定性和设计性的文艺片创作策略。影片叙事部分一个主要的悬念是:陈语最终是否会离开这些盲人的生活圈,重新回到女朋友或都市生活中去?然而,仅此一点并不足以支撑起一个120分钟的期待视野。虽然有时“空间”也能上升为影片的第一主角(如安东尼奥尼的一些作品),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通过生活于空间中的人物来表达作者的思想和主旨。因此,人物塑造是否立体,细节设置是否精妙,便成为左右影片艺术水准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