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以来，电影评论问题颇受人们关注。原因是这个领域内确实存在不少值得注意的病症，例如评论的商业化、广告化、刀笔化等。人们大声疾呼评论要说真话，大声呼唤健康的评论，也是缘此而来的。不过，就我的印象来说，谈论电影评论的文章似乎一般地阐述电影评论应是如何如何的居多，罗列各种不良现象的居多，而具体分析问题成因的较少。我始终强调影评的任务应是向观众推荐、评介好片（或曰精品），帮助观众了解、领会好片的思想和艺术价值，而不是热衷于抨击劣片（当然极少数很差的影片需要严厉批评），否则会使本来不受注意的劣品反倒成为热门话题，扩大了它的影响。 电影评论的原则，我认为评介、分析优秀作品仍是首要的或主要的。翻开文艺评论史，能够因功勋卓著而留名于史的，无一例外是由于肯定和鼓吹了反映时代精神、宣扬了真善美、能鼓舞人们前进的创作倾向的评论家，是对优秀作品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它们所塑造的典型人物和描写的典型环境进行精辟分析的评论家。无论是俄国的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或杜勃洛留波夫，还是英国的科勒律治、罗斯金，是德国的莱辛、希勒格尔，还是法国的圣·佩韦、史达尔……可说无一例外。事实上，我们确也很难想象，一位真诚的评论家如果没有为人民、为时代发掘优秀作品的意愿，没有通过优秀作品来论述、宣扬正确创作倾向的努力，而只是一味挥舞棍棒（即使打得十分准确），便能成为人们敬仰的评论家，更不用说名垂青史了。影评界人士熟而能详的影评大师安德烈·巴赞，他的功绩绝不在于抨击了哪些劣片（你能举出哪怕是一篇这样的著名文章吗？），而是在于鞭辟入里地分析了诸如《偷自行车的人》、《温别而托·D》、《大地在波动》等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杰作， 并从中总结出了电影的真实美学的纲领。 这是否意味着文艺评论可以对平庸的和低劣的作品不问不闻呢？当然不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第一，一般来说，对平庸的和低劣的作品可以采取在推荐、评介优秀作品的同时以对比的方式予以批评，而无需大动干戈，专事挞伐，除非是已经产生了负面影响或形成了潮流，当作别论。第二，应按不同文艺部类的特点作不同处理。以电影来说，它作为一种制作费用高昂、由庞大集体合作的艺术作品，并非个人可以自由拍摄、自由发行的。同时由于它对广大群众有巨大的影响力，所以一直受到党和政府的密切关注和严格管理，影响恶劣的影片较难问世。即便偶尔有所漏网，也会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予以禁止。对坏影片大事挞伐，有时反而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我在若干年前即已提出“劣片不予置评”的主张，就是出于上述考虑。最近在长沙召开的电影工作会议，一方面提出了新闻媒体要大力宣传、推荐精品的任务，另方面也对电影管理部门审查影片提出了更细密、更严格的要求，并将对拍出劣品的制片单位实行重罚。根据我的理解，这就意味着把推荐、评介好影片、提高分析精品影片的评论文章的质量视为影评的首要任务。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目前人们十分关注的所谓评论要说真话的话题。联系到上述有关评论任务的看法，我对真话和假话的问题有一点必要的补充。 先说什么是真话？我认为有两种真话：一是对好作品说好，二是对坏作品说坏。这后一种真话目前很多人不说，这便成了问题，所以谈文艺批评的人也比较注重这个问题。其实，前一种真话也应重视。有些人把赞扬好作品一律贬之为宣传，甚至广告。你要提倡大力推荐好作品吗，他就说你要把评论商品化，广告化。这实质上是反对评论说这种真话。这种风气在影评界是有的，我看也应该反对。 再说什么是假话？假话也有两种：一是对坏作品说好话，二是对好作品说坏话。这与上面关于真话的理论有相关之处。前一种假话颇受讨伐，这是应该的，也是当前文艺评论的主要病症之一，但后一种却较少受到注意。至少在影评界，就有以骂倒一切，好发“逆论”（大家说好，我偏说坏，或相反）来冒尖的人，就有把批得越狠、骂得越毒才算是高级文章的倾向。我看这种有害的假话也应在反对之列。当然，我不想排除由于艺术修养不足而判断错误的个例，但是故意说假话和说了错误的真话这两者还是不难区别的。此外，顺便说一句，我这里所说的影评是指以严肃面貌出现的，至于众多影迷杂志和通俗小报上的那些吹吹打打是算不上评论的，我相信读者也是以读广告的心情来读它们的。 评论者为什么不说真话呢？我认为（至少在影评界）有四个主要原因：一是为制作者考虑太多，如“拍部影片不容易，投资大，栽了要跳楼”；二是碍于朋友、熟人的情面，和为贵，怕坏了关系，三是拍马奉迎，或故作惊人之谈（逆论），好向上爬，冒尖；四是吃了拿了（并非仅是区区车马费、误餐费而已），便甘当奴婢。这前两种也应反对，但与评论者的个人品质无关，因为在这类场合，不说真话是有限度的，也许更正确的说法是“不适当地降低要求”，把真正低劣的作品说成上品，一般不可能发生在这类评论者身上。这第三种大抵是些尚未成名而又急于成名以致不择手段的人，至于第四种就无需多说了。这后两种多少与个人品质有关，并且正是这类人在败坏文艺评论的声誉，或将之商业化。 如何才能解决让文艺批评说真话不说假话的问题呢？最关键的当然是提高评论者的道德素养。对作品的质量缺乏准确的判断能力是个学术修养问题，而把评论当作商业手段来使用则是思想意识和职业道德问题，这是不难判别的。但除了解决学术修养和职业道德问题之外，也许还需要解决评论环境问题。例如说，媒体（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和文艺领导部门对文艺评论的经济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