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戏剧性这一个概念在当代电影艺术领域中的涵义是多方面的。非戏剧性可以表现为一种艺术的处理、一种技巧,或者表示一种叙事的方式,甚至可以表现为一种总体的艺术观念。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非戏剧性都意味着对传统戏剧性模式的一种超越、一种突破。本文试从叙事模式、拍摄技巧和人物表现手段三个方面,来探索现代电影的非戏剧性特点。 一、突破传统的叙事模式 传统的叙事模式讲究的是戏剧性。本世纪初以来的西方电影的主要风格是“好莱坞经典叙事风格”,它的主要功能是把生活中的矛盾典型化,用人物命运转折关头瞬间的扩大化来构筑情节。好莱坞经典影片《魂断蓝桥》就是这种模式的典型。它以罗依与玛拉在战争背景上的悲欢离合作为影片的主导动机,整个叙事序列根据戏剧的要求,设置一个个困境,用一个唯一主导的冲突来表现复杂的生活,并把这种矛盾冲突建筑在人物间的偶然、误会和戏剧性的再度相遇上,形成一个连续的因果链。当人在困境中的潜力逐一得以释放时,即形成一种戏剧张力、推动剧情进展,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故事中去。 为体现这种叙事模式,它调动了所有的电影元素为其服务:剪辑、场面调度、摄影机运动、演员的表演……共同来营造一种清晰透明的风格,使观众对剧情发展中的每个场面、每个特写都一目了然,对影片中提出的问题无需动脑筋思考就会明白。如日本影片《天国的车站》,就采用了戏剧性影片最为典型的解析式剪辑风格,来表现女主人公佳代在丈夫残废以后,不得已以机械的劳动来压抑正常的对性生活的渴望。阴暗的光线透过钉着栅栏的小窗,弥漫在非常狭小锁闭的空间内;人物的拍摄角度又局限在单调重复的脚的动作上,再配上织布机沉闷的响声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使观众强烈地鲜明地感受到主人公勃勃生命力与残酷寂寞生活的反差。这种叙事模式把观众当作被动的接受对象,阻断他们在欣赏过程中的主动参与,所以又称为封闭的独立自主的审美客体。 但是戏剧性一旦成为一种叙事的模式,一种观众欣赏的习惯,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艺术创作力的蜕化,人们犀利洞察力的隐退。这样,现代电影就采取了一种激烈的手段,寻求一种新的叙事模式,来突破这种封闭,使观众由被动的接受者变为主动的参与者。 这种新的电影叙事模式,在叙事结构上讲究开放性,内容表述上呈现启示性。 1.叙事结构的开放性。 开放性结构的特点之一就是摒弃赤裸的戏剧情境——把造成情节虚假造作的核心——一种放射性的戏剧元素抽掉。所谓放射性的戏剧元素——即一种确认性因素。也就是说当这种因素一旦介入,本来和谐平静的双方立即出现动荡与差异,戏剧冲突接连产生。如一名法官声色俱厉地审判一个杀人犯,这时的人物关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杀人犯是法官的母亲——一位多年前被丈夫抛弃的妻子——现在又为儿子的声誉杀了造谣生事的人,这就构成了一种戏剧情境,人与人之间立即纠葛起来。所以母亲隐秘身份的暴露,就是一种破坏因素,而编导把母亲的身份写得越隐秘就越有情致(阿拉伯联合国《来历不明的女人》)。人物在规定情境里冲突,规定情境也纳入了叙事的层面。 与此相反,美国的《金色池塘》、前苏联的《小信差》、中国的《城南旧事》等片,就在情节中抽去了这一放射性的戏剧元素,让它呈现如植物生长发育那样的灵活性、自然性、真实性,情境既不与人物与环境构成一种直接的必然的联系,也不对人物性格的揭示和情节的展开起到推动作用。《金色池塘》中反复出现的落满尘埃的别墅、铺满衰草枯叶的小道和泛着粼粼金光的湖水,看似与影片的内容无直接关系,但却很容易纳入影片的表意层面,观众在导演反复强调的自然景观中去理解、分析它的抽象意义。 特点之二是用非戏剧化的形式表现戏剧性的内容。在现实生活中孕育着许多戏剧性情节的内容,传统的戏剧性影片经过编导的选择、概括、提炼,以戏剧冲突为基本出发点,可衍化出许多戏剧性的场面。但现代电影化解、降低日常生活中戏剧性因素的紧张性,追求一种接近生活形态的表现方法。 加拿大九十年代影片《在大地上漫步》(On EarthWalk)就是一部描写母亲与孩子生命状态与内心活动的影片。广褒的大地,晨曦中的池塘,树上嗷嗷待哺的小鸟,都成了人生的投影。母亲与孩子的感情在影片中呈现出特殊的色彩:一轮桔红的月晕,平缓移动的摄影机把母亲生命深处的爱恋、深情、坚韧、脆弱、精微细致地透示出来。人与自然呵成一气,充满勃勃生命力是这部影片的基调。这是部抒情诗篇的影片,没有具体的故事情节,也说不出场景之间的内在逻辑,但它却象生活一样丰富多采,无穷无尽,一切自然而然地展开,又自然而然地结束,不迫使人们作出戏剧性的选择。 特点之三是内含一个结构支柱。我们还发现这类叙事方式的影片情节表面松散无序,没有一条完整的、贯穿全片的关系链,但在影片内部仍隐藏着一个结构支柱。上面提到的《在大地上漫步》这部影片,结构支柱乃大地与母亲:大地养育了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灵,人类又依附着大地繁衍生存。它虽不是情节,却是影片的灵魂。编导精心设计的,在影片中随意出现的细节,恰是揭示影片的灵魂,构建结构支柱的基础。 同时,它还常常衍化成一个主题的多次变奏来统率全片。伯格曼的《野草莓》,它的主题是关于人的孤独。影片一开始,埃萨克在画外用低沉的语调向我们诉说,他的老年是相当孤独的。为了进一步阐述他的主题,我们看到年轻时的埃萨克也是孤独痛苦的,他失去了第一个情人莎拉,当他去拜访他的母亲时,我们看到同一主题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她的母亲也是非常孤独,尽管她子孙满堂,但他们从来不来看望她,最后在埃萨克没有通过考试,罚他去目睹他妻子不贞的那段梦的段落中,主题达到高潮。对埃萨克的惩罚也是孤独。同时我们也看到,意大利三青年莎拉、维克多、安德斯之间三角恋所内含的主题,阿尔曼与贝丽特夫妇不和谐婚姻所反射出来的主题,都是关于人的孤独的主题的多次变奏。